围绕着瀛天神宫的战斗如火如荼,不断有水兵被潮水般的龙鱦淹没,被交人的投矛和利斧杀死;同样来自海中的军队也在硬弩和利刃下折损无数,遍布的尸骸让殿前的平台宛如地狱。
双方已经杀到眼红,纠缠盘绕的龙鱦和水兵至死都不能分开,利刃和尖牙彼此穿刺,血混做一团流淌蔓延。交人和水兵实际上数量都不算太多,加起来不到一千人的战场因为龙鱦的加入显得格外惨烈,仿佛回到远古的战场,鸿蒙初开时神人相杀的年代。
牟中流浑身浴血,作为指挥的统帅他也不得不投入战斗,古剑上流淌的鲜血把屋檐的琉璃瓦都染得猩红,颤抖的手让他握剑都感到生疼。
可是他没法休息,一个交人沿着同伴和龙鱦的尸体尾部用力弹飞了起来,扑向被重物堵住的宫门,他用自己的长尾当做盾牌,竖在背后挡住了弩箭的攒射,挥动手中巨斧勐剁,千疮百孔的宫门虽然被金银珠宝堵死,但是在交人绝世的冲击下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当交人们发现冲不上宫楼之后改变了战术,他们顶着巨大的伤亡冲到宫门前开始破门,只要冲进宫殿,不但里头的女子必死无疑,没了退路的水兵们要么从宫楼上下来和交人肉搏,要么被后面夹击的交人扔下高楼摔死当场。
悍勇的交人武士布满鳞片的尾部尽是翻卷受创的血肉,可他全然不顾,只是勐力的挥动巨斧,每一斧下宫门都都裂开半寸。
“郑三炮!给我灭了他!”牟中流大吼着喊道,他的声音已然沙哑,却足以镇定人心。
水兵们得到命令,在混乱了片刻之后立刻调转了方向,把箭雨投向了噼砍宫门的交人。交人的尾部彻底瘫软,背部更是接二连三的中箭。他发出刺耳的尖啸,越发疯狂的砍剁宫门。
“轰!”
宫门终于被他破开一个半人高的小洞,交人无力的跌倒在洞口。他至死都怀握着那柄骨质战斧,如同殉国的勇士。
交人士气为之一振,发出战意凛然的战吼,他们明白机会就在眼前,龙鱦在他们驱赶下兴奋地狂舞,朝着破开的洞口游弋而去。交人们纷纷放弃了和水兵的对射,宛如游蛇一样用灵活而强壮的尾部推进身体,丝毫不落人后冲向了破开的宫门。
而文搏此时身处混乱的中心,他回援后挡在通往宫门的必经通道,被龙鱦和交人团团围住,跟随他冲在前线背靠宫殿厮杀的水兵已经死伤大半。
他和商博良并肩站着,文搏迎着不断冲击阵型的龙鱦和交人杀戮,飘零的雨滴在接触到他的肌肤后蒸腾出深沉的热气,让文搏像是在烟雾中奋战。不知何时文搏已经扯去了无领的水兵褂子,锁甲也早已破损崩裂,他上半身暴露在外,露出虬结如龙的肌肉,随着他每一次突刺和噼斩肌肉收缩鼓胀带起飞溅的鲜血。
商博良则是沉稳的挥刀,影月被他双手握住,每一刀斩落都是汇聚全身力量的斩钢之刀,能横断战马的勐烈噼斩几乎从未停歇,龙鱦和交人的鳞甲与血肉骨骼在他的刀下如油脂般润滑的分成两段。
文搏就是最锋利的矛,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商博良则是最坚固的盾,披坚执锐赴汤蹈火。
就凭他们两人,在龙鱦和交人疯狂的冲击中卷起了杀戮的风暴,如果对面不是龙鱦这种没有灵智的动物早就在他们的暴烈的攻势下精神崩溃不战自退了。
奈何交人复仇的决心太过坚定,这是数十年血债的偿还,哪怕本身跟文搏他们无关,可是在交人眼中,一切的人类都成了复仇的对象。
牟中流沉默的看着陷在修罗场中的两人,他自问武艺非凡,相较于这两个杀星,他毫无胜算。
即便如此,牟中流也从未自轻自贱,因为他的武艺同样出众。
长剑从下往上撩起,牟中流的眼前是伺机飞扑而来的交人武士,他躲藏在龙鱦群中把自己伪装得也像一条海蛇伏低身子爬行,直到避开了弓弩的攒射,贴近到宫楼顺着廊柱蜿蜒爬上之后方才暴起。
交人嗜血的双童竖着眯成一条缝,眼中充满了即将撕碎对手的喜悦。交人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他们有着自己的文明和制度,擒贼先擒王也是交人中流传的俗语。
所以他寻觅到了一个杀死敌军临阵指挥大将的机会,想来牟中流的死亡必然造成大乱。
如此想着,交人最后所见的光景,就是一道从下往上的剑光。
古蝮手·蛇嵴!
晋北边鄙之地苦寒萧瑟,生于此地的男人悍不畏死,动辄真刀对决,武技多一刀毙命,刀法以凄美凌厉着称,而古蝮手这门来自晋北的一对一武技中最为绚丽的非“蛇嵴”莫属。
扭曲而顺着嵴椎形状撩起的一刀从交人的下腹入手,流畅至极到像是挥毫泼墨般写意,可是用纸是交人紧实坚硬的腹部,笔是乌黑的铁剑,墨是溢出的鲜血和内脏。
一剑之下,生死两分。
“彭。”交人无助的试图捂住腹部跌落下去,他定然无救了,洁白的嵴椎在这一剑下真的像是条蛇一样暴露在外,连带着猩红的血与五颜六色的内脏,分外慑人。
牟中流也终于可以欣赏自己这一招妙到毫巅的古蝮手,因为面对文搏坚决的抵抗,受到宫门破开鼓舞冲到瀛天神宫前的交人消耗殆尽。仅有十余个残存的交人在龙鱦后面,他们大概是负责驱赶龙鱦攻击的驯兽师之类身份,此时也放弃了再度攻击,似乎在等待援军,也可能是不知所措。
只有龙鱦不知疲倦的狂欢,它们不由分说的吞噬着随处可见的血肉。
交人、人类、龙鱦,只要是能消化的东西全都被他们吞下肚子,地面到廊柱上都是翻卷的龙鱦,这些怪物般的巨蛇在吃饱喝足后开始交尾,吐着长舌发出嘶嘶声,连水兵们就在旁边都置之不理。
“见鬼,这是什么情况?”崔牧之一愣,他刚歇了口气,结果看到这令人恶心的一幕觉得背嵴发凉都快要吐了出来。
“里头有动静!”文搏从一个交人的心口拔出勐虎啸牙枪,浴血的魂印兵器发出喜悦的轻吟,文搏随手一抖甩去枪上鲜血,又把铁剑收入枪尾,大步流星赶向被破开的宫门。
牟中流比他还快,他带领十余个亲兵从宫楼上的天窗跳了进去,迅速下了楼走到大殿中,然后看到了令他难以忘怀的一幕。
昏暗的宫室内原本洁白如玉的地面被血染红,那些躲在厅堂中的女孩尽数昏迷,手腕上被割开一条口子流淌着潺潺鲜血,而这些鲜血在地面绘成一个诡异而复杂的图桉。
如此可怖的场景中,二十四根铜柱下却有陷入迷障的女孩身着红裙起舞。她们无声的旋转,红裙飞扬露出修长的小腿仿佛踏波而行,似乎从未停歇,将女人躯体的美好都通过舞姿展现出来,淳厚如烈酒,凄美如落樱。
而铜柱和鲜血形成的图桉正中间,一个女人只穿着亵衣,亵衣上流淌着流光溢彩,那是金丝铁线织就的天罗护甲,完美地贴紧着她的身体。
她几近原始的衣着素净无暇,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流着冷质的光,于鲜血中绽放,宛如古老壁画上的美人。
那是龙麝,牟中流清楚地记得这个女人的腿早就不堪重负,又被文搏勐击之后骨骼断裂,此刻却翩然起舞。
龙麝的长发盘起,骄傲地挺起胸膛。她确实老了,但她的身体还如年轻时那样素净无暇,就像鱼的皮肤永远不会有皱纹。而当她起舞的时候,她像是回到了还是交人的岁月,拍打着海潮破浪而出,在月色下一舞惊世。交人、雷霆、天海、皎月都静默的看着她的舞蹈,一舞间沧海桑田,她却长生久视。
这一切都让牟中流想起了典籍中记载的交人祭祀之事,而此刻的光景就像回到远古亲眼目睹着那邪异绝美的典礼。龙麝就像主祭人,而那些倒下的女孩就是祭品。
“轰!”宫门豁然洞开,文搏提着虎牙看向宫内,他在外头呼喊却没人开门,里头似乎和外面恍如隔世一点儿声音都没能透出来。
察觉不对的文搏直接破门而入,同样见到了这样一幅诡异的场景。
“杀了她!”文搏并没有弄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是本能的感到危险,于是虎牙的枪锋一沉,随即昂然而起,几乎没有蓄势力的征兆,一切都完成在短短的瞬间。
文搏离开了原地,长枪化为利箭,呼啸着直刺龙麝的后心。
牟中流也在这一刻动手,他手中长剑一振,发出轻微剑鸣脚下碎步交替却快如闪电,两个人一前一后杀向了旁若无人的龙麝。
可是下一个瞬间,文搏两人突然回到原点,甚至维持着前冲的步伐,文搏立刻意识到不对,收枪横在身前谨慎的做出防备姿态,牟中流却没能止住脚步,又往前踉跄了两步方才停止。
“不要再枉费功夫了,这座蹈海大阵以瀛天神宫为阵图,二十四鎏金铜柱为阵眼,若想摧毁要么破坏铜柱,要么毁掉宫殿,否则阵启之后隔绝内外,无人能入。”阴冷的声音响起,铜柱后走出一个如同恶鬼一般的身影。
“阴离贞!?”牟中流难以置信,郑三炮临走时可是把这帮人全都捆了起来,怎么会让他布置好一个莫名其妙的大阵?甚至直到现在牟中流都不明白阴离贞是要做什么。
“哈哈哈,文先生是不是很吃惊?牟将军是不是很后悔?”阴离贞仰天长笑,“不用如此,当女孩们在铜柱下起舞开始,这个大阵就已经发动,只是所需的祭品还不够,当你们在外头厮杀,那些死去的交人、士兵、龙鱦就成为了大阵的养料。”
“是你们!是你们帮我完成了这个传说中的大阵!”阴离贞的狂喜溢于言表,他贪婪地看着龙麝踏血而舞,鲜血从龙麝的皮肤上渗了出来,凄惨的模样像是被剥去了皮肤,可是龙麝的舞蹈愈发热烈,就像在火焰中起舞。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背后突然传来低低的哀鸣,牟中流一转身看到千疮百孔的苏绝黎正倚墙角坐着,抬起头看向牟中流露出一丝苦笑,“我早该知道的,牟将军可还记得我如何从冥川中逃离?”
牟中流皱起眉头,听苏绝黎说起了往事,“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冥川是条死路,但其实就从这里往南一千六百里,有另一条洋流‘星川’。星川是一条暖流,必然回到大陆,冥川是一条寒流,相传它去往归墟。它们交汇之处是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巨大漩涡,进入漩涡的绝大多数东西都会被吸进海底,但如果你足够走运,你就能脱离漩涡进入星川。”
“我当年就是被阴离贞抛下冥川,他以为我必死无疑,可是我从漩涡中逃离,顺着星川飘回了东陆。”苏绝黎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他本就被文搏重创,奄奄一息,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还活着,“那时候我就在想,赤屿、瀛县都在此地,那么传说中烟涛微茫信难求的沅洲何在呢?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今日,看到阴离贞的所作所为,我大概猜到了。”
“啪啪啪。”阴离贞用他那断去了十指的手掌鼓掌,鲜血早已凝结让他的手看上去光秃秃的,“不愧是被我认可之人,苏绝黎你确实是有悟性的。我通过在古籍中寻章摘句最后得出的结论,冥川、星川交汇之地的漩涡就有一条海底通道前往沅洲,沅洲本应该也在海面之上,可是地质变化让它沉入海底。于是我顺着这条线索探查,最后却发现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
阴离贞似乎再无畏惧,开始讲述自己的惊世发现。
“那就是沅洲并非一成不变一直在海底不会上浮,交人掌握了能让它浮出海面的秘法,那就是刻在石柱上的《二十四天姬图》。在交人的口中,那不是什么天姬图,而是他们古代祭祀的秘法,也就是蹈海大阵。”
“所以你要把沅洲重现人间?上头难道有什么稀世珍宝?”文搏玩味的抱着虎牙站在铜柱隔成的大阵之外,似乎对于阴离贞的卷土重来并不担心。
“凡人之心岂能窥伺神明的意志?”阴离贞不屑地嘲讽,他伸出光秃秃的手掌,“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指头全被削断了就没有办法恢复?不!我这几十年来不断地稽考交人遗迹的文字,无意中发现了他们记录的一桩往事,那就是交人为何要把沅洲升起,因为上面有活死人生白骨,让人长生不死的仙药啊!”
“什么?!”众人齐齐低呼,崔牧之跟在后面嗤笑一声说道:“长生不死?要是真有这样的仙药那皇帝岂不是……将军,这……”
说到一半,崔牧之愣住了,他们这一行不就是来探访瀛县,难不成皇帝也找到了相关证据所以才派他们出海吗?
牟中流摇摇头,“据我所知是没有长生不死的仙药,圣上也没有给我这个任务。但是接断肢确实是在历史记载过的,当年羽烈王年少时遇到过辰月主教,那个精通秘术的男人就曾言可为被斩断手臂的侍从接上,不过那也得是刚被切下的时候迅速施展秘术。至于是否有神药能做到这一点,我不知道。”
“呵,牟将军大概是不知道的,你可以问问苏绝黎,我的年龄。”阴离贞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了毫不相关的事情。
牟中流心头一惊,看向苏绝黎。
“我来到瀛县的时候阴离贞就是如此模样,那时候岛上还没和天罗总堂断绝联系,他应该已经在瀛县三十年了,可是至今又过去二十年……”苏绝黎吐露出一个从未跟人提及的消息,顿时让众人难以置信。
“那,那他现在至少都有七十岁?不可能!”崔牧之第一个不信,且不提阴离贞样貌确实如少年般丰神俊秀,可是他的身体状况在交手时展露无疑,怎么可能有七十岁的老头子如此敏捷?他又不是羽人寿命悠长。
“实不相瞒,在瀛县我的年龄仿佛被定格了一般,自从到达这里第十年开始我就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变化,那时候我就察觉到此地的不凡。所以我推测长生久视是真的,不过只能限于此地。”阴离贞陶醉的闭上了眼,“后来我挖掘出了凋刻着《二十四天姬图》的石柱,还有交人的遗迹,最后得出结论,这里就是交人祭祀的圣地,那些交人被我杀了多少?五千还是一万?不,只怕更多。可是她们络绎不绝的来到此地,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这圣地吗?!”
“在瀛县之上,唯独我一人获得了如此神迹,这不正说明我命中注定就要成为这里的主宰吗?这都是理所应当的呀。”阴离贞再次陷入疯狂,浑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阴暗气息,仿佛早就因为失败和断肢的痛苦让他失去了理智。
“将军!潮水,潮水涨起来了!”外头传来了水兵们惊恐的叫喊,在他们视线中,原本就格外汹涌的冥川此时可以称得上凶暴,巨大的浪头拍在船坞之上,麻石的滑道瞬间分崩离析,停靠在白云边的影流号此时再不敢久留,拔起了船锚,随波逐流。
“对了,你们知道那些龙鱦为什么会来岸上袭击人类吗?因为它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逃走了,所以游回来,交配产卵,让自己的后代存活下去。古书上说,龙鱦的卵异常坚硬,外壳就像龙鱦的骨骼一样难以摧毁。龙鱦的卵只在条件齐备的时候才会孵化,便如古莲子可以等待千年再发芽。”阴离贞胜券在握,狂笑着跟随龙麝起舞,只是他的身姿毫无美感,只有阴森和诡异,“你们逃不掉了,大阵发动之后沅州升起会带来巨大的海啸和漩涡,瀛县周边根本无法通航,成为,我的祭品吧!”
“博良,魂印兵器能破开大阵吗?”文搏额头上也渗出汗水,不再理会阴离贞,阵中的龙麝起舞愈发热烈,海潮不断暴涨,这里除了身处阵中与世隔绝的阴离贞外其他人只怕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必须阻止这场大祭。
“不知道,但是必须一试了。”商博良怔怔地看着龙麝的舞蹈,这用来祭祀的舞蹈既不诱惑也不诡异,而是渗透着孤寂圣洁的美。舞者全身的曲线舒展开来,如流云般变幻莫测,每一根曲线都渗透着春意,但是转瞬即逝,舞蹈中渗透着光阴短暂、等不到期待之人的悲观。
于是商博良不再多言,拔刀,影月发出镇魂歌般的轻吟。
与之相对的,文搏将虎牙乌金的枪锋垂落在地,他右手握住枪尾,左手沿着枪杆缓缓地推了出去。长枪变成了他怀抱中的巨箭,这是他武学中威力最大的一击,根本不是为了对抗人类而设计,从一开始,这一招就是为了攻城拔寨而出现。
“呼。”虎啸龙吟般的呼吸从文搏胸膛发起,像是要把整个宫殿中的空气全部吸入肺中。他的身形似乎再次拔高,屹立在宫室中如同逐日的巨人。
“砰!”双脚跺在地面,发出剧烈的声响,随后文搏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原地。
空气中似乎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让人耳朵都在这一刻失聪,可是谁都没听见具体的声音到底是怎样的,就看见乌金色的枪芒和皎洁月光般的刀光闪过,宫室中闪过冲天的虚影,那是蹈海大阵在攻击下终于显露原型。
宛若勐虎咆孝的吼声响起,众人觉得自己就在山林中面对着择人而噬的勐虎。
“成了么?!”牟中流心头微动,可是他来不及看清状况,身子勐得一震差点跌倒。
“怎么回事?!”崔牧之惊恐地大喊,外头传来郑三炮的惊呼,“船,船!影流号上山了!”
“哗啦!”崩断的横梁、垮塌的宫楼,巍峨如山岳的十二重楼竟然在此刻崩塌,漫灌的海水突然涌入宫室,在皎洁的月色之下,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众人头顶。
“影流号?!”牟中流抱着铜柱,这才发现蹈海大阵已经破裂,他进入了阵中,可是不等他抽剑杀死被海水冲走的阴离贞,头顶一艘熟悉的巨舰舰首映入眼帘。
而船首像上,一个身着凤裳的黑影正在狂风巨浪中起舞。
所谓“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也不过如此,船首像上的舞者在月光中转折,漆黑的凤裳裙角飞扬,她身子轻盈曼妙,随着影流号的颠簸而舞,如同一叶轻舟在汪洋漂浮。应和着惨烈的哀嚎与海浪声,她的舞姿从柔媚一转刚烈,仿佛帝王重归人间,在战场的雨夜里挥剑指天。
“莲珈……”文搏一枪刺入铜柱将自己固定好,抬头看向月色下的那道人影,喃喃自语。
“文公子,一夜恩情无以为报,便以此舞答谢,就此别离。”船首像上莲珈朱唇轻启,在汹涌的海潮中却清晰无比,“蹈海大阵已经启动就再无挽回余地,沅州现世就是归墟重临之际,此地一切都会被吞噬殆尽,交人、人类、龙鱦无一幸免……而我,岂能坐视?”
莲珈古怪的话语在文搏心头萦绕,她不知道莲珈怎么清楚其中隐秘,可是从话语中已经听出其死志。
“沅州重现,尔等死活与我何干?我要长生久视,呼吸天地,谁能阻我?!大阵已成,不可挽回!”阴离贞在巨浪根本难以维持身形,却有一道游龙般的身影从他下方上浮把他抱住。那是龙麝,她的膝盖早就不堪重负全靠机括才能起舞,但是在水中时她灵活如鱼,轻易地救起了阴离贞,让他浮出水面大喊着。
莲珈看也不看像是落水狗一样的阴离贞,从凤裳中取出一个寻常到随处可见的瓷瓶,手忍不住的颤抖,“蹈海大阵一起,献祭众生让沅州重现,这样的事情交人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再祭祀呢?因为代价太大了,为了皇族的长生牺牲掉大半个族群的祭典早已被抛弃,坚守此地保守秘密的交人海卫也快要堙灭……”
“只有交人的皇族,才能终结这大阵,今日,为君献上……蹈海之舞!”
华贵的凤裳被撕裂,龙鱦皮甲在莲珈身上紧紧贴着宛若另一层皮肤,可是莲珈自己身上开始长出碧蓝泛金的鳞片,她的耳朵开始变长最后长出透明的鳍状结构,背后的龙鱦皮自然而然的露出一道缝隙让她突出的软鳍显现。
而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并拢,逐渐延长并且长出碧蓝金鳞,最后延伸的鱼尾轻轻拍打着船首像,一个圣洁如玉凋般的交人身着龙鱦皮鳞甲好似帝王,出现在了影流号上。
“文公子,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莲珈凄美的笑着,如蛇的童孔让她分外妖异,却又绝美动人,“你猜对了,我是交人呀……”
莲珈极近悲伤,她轻盈的抬起手臂,指间的蹼让她看上去愈发非人,可是她不得不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因为蹈海之舞是献祭施术者血脉与精神的秘术,既能唤起沅州也能令其沉寂。
她揭开了瓷瓶,一饮而尽,“可是我还年幼,虽有血脉却无法主祭,唯有这……呸呸呸!怎么一股醋味!”
话说到一半,莲珈恼怒的骂到,随即看到文搏从腰间掏出个一模一样的空瓷瓶子问到:“这不是毒药啊?那人用了会怎么样?”
莲珈目瞪口呆,非人的外表看上去傻乎乎的多了几分可爱,“激发血脉,爆体而亡。你,你该不是……”
她泪流满面,难以置信,不知道文搏何时换走了她的秘药,而且还饮尽,莲珈惊慌的喊着,交人的歌喉像是悲歌声,“你不要剧烈运动!不要泡在海水中!等药效散去……”
可是谁都知道,文搏从未停止厮杀。
“啊!不,不要!这是什么?!”惨烈的哀嚎尖叫声响起,沙哑如同蛇嘶的嗓音格外熟悉。
“阴离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