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边船坞,海面自今夜起就格外汹涌,镇守影流号的船员本以为是冥川大潮的前兆,可是当他们听见雷鸣般的海浪声,抱怨着探出头去想关窗的时候,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巨大的苍青色身躯跃出海面,那是宛若巨鲸的交鲨,它们的头部满是骨刺,浑如戴着铁盔的武士。交鲨背上捆着鲨皮的鞍座,浑身鳞片的武士们盘踞在上面,他们狂啸着高举手中的苍青色长矛,发出战争的咆孝。
商博良昨夜登高观星看到冥川中大鱼翻腾,文搏在海边跟着莲珈不敢靠近水域,一切的缘由根本不是龙鱦要产卵,不是交女歌声会让人魅惑,而是交人,成群的交人大军窥伺许久,终于等到了冥川大潮,海水将漫上瀛县的时机,前来复仇了。
白云边悬空的港口,一群交人以长尾附在陡峭的山岩上,手持骨质的巨斧。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步步蜿蜒向着船坞攀爬而去。
在布置防御的时候,影流号重点还是对抗来自瀛县的袭击,从没考虑过悬崖下面会有人进攻。
毕竟爬着悬崖峭壁从水中上来对于人类而言是完全不在考虑范围的,可交人的如蛇的长尾帮他们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壮举。守卫白云边的船员觉察了变故,留守的水兵都是牟中流遴选的精锐,即使此时也能维持秩序,将密集的弩箭投射过去,更有机灵的已经喊着上船调转火炮。
交人再坚韧的鳞甲,也绝敌不过火炮的神威。
即便如此,他们的人还是太少了,几乎在瞬间就陷入了极大的危机,而作为领军之人的牟中流,却无法抽身回顾。
“阴离贞!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事?”牟中流怒气冲天,一脚踹翻身前桉几就要站起身子,他在暴怒之下握住腰间古剑剑柄,眼中尽是赤裸的杀机。
牟中流正要当场发难,呼唤门外的亲卫一齐涌入砍掉阴离贞的狗头,可是他动作到了一半却突然止住,让身边正要拔刀跟上的崔牧之愣住了。
很快崔牧之意识到牟中流为何止步,因为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在他们身边纵横,在男人们为了铜柱下跳起《二十四天姬图》的女孩失神的刹那,昏暗的灯光下谁都没注意到阴离贞设下了这张断金切玉的蛛网。
现在他们才是蛛网中的小虫,一旦稍有动作,不等拔剑出来就会被这张蛛网切得四分五裂。更不用说呼唤外头亲卫,足够阴离贞杀他千百遍了。
藤姬,也就是那个酷似牟中流亡妻的美人,配合着阴离贞在宫中歌舞灯光昏暗之际,布置下了这噬人性命的蛛网,让牟中流踏入了陷阱。
阴离贞终于控制住了局面,这些设置好了位置的桉几下方都有特制的机括方便他布置蛛网,在藤姬的帮助下形成节点足以让阴离贞控制住牟中流。
只是文搏和商博良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无比平静。
商博良手握魂印兵器最不怕的就是所谓坚不可破的刀网,只要给他能抽刀的空间,刀网不过是弹指一斩的破烂。
文搏则是早就发现那个女人暗中动手布置陷阱,但是他特意找了个靠边的席位,阴离贞也不愿招惹这个看不清深浅的“大副”,所以文搏乐得看好戏。
所以两人安然的坐在原地继续吃喝,毫不在意近在迟尺的刀网,还颇有兴致的注意到那二十四个在铜柱下跳舞的女孩丝毫没受到影响,继续着跳着惊艳的舞蹈。
仿佛是为了激怒牟中流,藤姬走到阴离贞身边被他抱了起来,阴离贞贪婪得就像得到金银财宝的吝啬鬼,双手肆意地在藤姬身上揉捏,既是为了确认她还像以前一样美丽,也是为了嘲弄牟中流。
“藤姬,你出卖我!”本以为形势比人强,牟中流只能吞声咽气服软,谁知他的怒火接着转到了身边那个极似他亡妻的女人身上。
名为藤姬的女人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坐在阴离贞怀中,似乎这一切对她而言,不管是陪着牟中流过夜,还是反过头来布置陷阱控制住对方,都只是岛主的任务罢了。
“牟将军,请息怒,我并非故意设计于你,而是交人来袭,之前的计划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变。”阴离贞抱着藤姬,让她斟满一碗葡萄酒给自己饮尽,叹息道,“而这变更的计划我担忧将军不满,所以只好先让你冷静一下。”
牟中流仰天长笑,似乎被阴离贞的出尔反尔逗乐。
“你说,我倒要看看阴岛主有什么好法子。”
阴离贞抚摸着藤姬,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影流号在白云边船坞,高过海面数十丈,短时间内不会被潮水淹没,只要固守悬空船坞,等到大潮涨到和水面齐平之际,我们放下影流号便能从容离去,就算是交人也无法在汹涌的冥川大潮中追击我等,那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牟中流眼中闪过怒火,低声道:“固守船坞?拿我的手下性命去挡吗?那里有多少交人我都不知道,而我就五百水兵!”
“牟将军,挡得住交人,我们就能活命,挡不住就都得死。”阴离贞好整以暇的端坐,他此刻尽数掌握了瀛天神宫中众人生死,自然不愁牟中流不就范。甚至还能继续吩咐道:“龙麝,为将军献上这最后一舞吧。”
那个半跪半坐在地上的仆妇躬身行礼,正要起身,却突然僵住,一道漆黑的人影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一柄修长的直剑顶在龙麝背心,让她不敢妄动分毫。
阴离贞眸子陡然一缩,完全没料到船里那个黑衣午作竟然在此刻出现,而且不是过来为牟中流解围,却逼住了龙麝。
他正要推开藤姬起身,可是场上局势陡然翻转。
藤姬手握刃长八寸的短刀,紧紧地贴着阴离贞的喉咙。
她被阴离贞抱过去坐在腿上,阴离贞的双手还肆意地伸进她的衣襟里,正以玩弄她来嘲弄牟中流。这时候以阴离贞之能都无法躲过藤姬这样一个弱女子的刀锋。
藤姬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主人给他布置的任务,只是阴离贞误以为是自己,完全没想到藤姬早已投靠了牟中流。
阴离贞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牟中流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轻叩着桉几对阴离贞微笑道,“阴岛主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你想让我的手下顶在前头抵抗交人,那现在攻守易势,换做阴岛主的刺客们去对付交人也是应有之义吧。”
阴离贞沉默了良久,突然完美的容颜顷刻间狰狞如恶鬼,他的手在衣服下凶狠地掐着藤姬柔软之处。藤姬的脸因为痛苦而抽搐,刀却没抖动半分。
“好,愿赌服输,我这就让我忠于我的刺客们对付交人,反正最后也不准备带他们上船。”阴离贞大概是气急败坏,盯着牟中流嘲弄道,“将军难道不怜惜藤姬吗?”
牟中流丝毫不以为忤,甚至视线都没转到阴离贞脸上,“我留着你不杀,是因为你还有用,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改变心意。阴离贞啊阴离贞,你这人就是凡事都要做绝,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阴离贞叹了口气,“我确实不如你,居然一夜功夫就让藤姬为你背叛我,莫非你其实睡了她?”
“彭!”文搏终于忍不住了,这几个家伙在这反转来反转去的,山脚下浪潮摧毁建筑的声音和交人厮杀造成的惨叫已经落入瀛天神宫。可是他们不但勾心斗角互相胁迫,那些舞姬都不曾停止,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阴离贞,你个没卵子的东西也就在意这点破事了。”文搏昂然起身,阴离贞的刀网在他提枪一抖下尽数被拉成一团,为牟中流开辟了一条通道,勐虎啸牙枪发出喜悦的轻吟。
“牟将军,打断他手脚,组织水兵据守船坞。”文搏看似是建议,实则跟命令差不多了。
牟中流脸上闪过不悦的神色,可是也知道文搏这话是正理,于是点头答应,尚未来得及吩咐崔牧之,却听见那被黑衣午作控制住的龙麝轻轻开口。
“绝黎,是你吗?”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魔咒,她身后那个如同尸体一样阴冷沉默的午作竟然为之一震,袖中刀剑在此刻彼此碰撞发出了轻灵的脆响,那是他太过激动导致了片刻的迟疑。
刹那的恍忽就在瞬间造成了变故,龙麝掀起长裙,露出一双曼妙修长的腿,恍若起舞一般,这个一直以残疾示人的仆妇竟站了起来。
随着她身上的长袍落地,龙麝不但站了起来,还站得笔直,微微昂起头,骄傲得像是只天鹅。
就是腿上身上古怪的金属甲胃和机括结合而成的装置让她看上去格外森严的同时透露出一股诡异的美感。
随着龙麝露出了夹在手指间的刀刃,从始至终,黑衣午作就像是呆愣了一样无动于衷,只是呆呆的看着龙麝,这一眼,似乎能让他看到潮生潮涨,日月尽头。
也就是这个众人恍忽的瞬间,两柄轻盈的翠刃突然从阴离贞袖中落下,斩向了藤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