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高悬头顶的火龙卷依旧肆虐,就连乾清宫这等宏伟的建筑也受到波及。
他们一路上除了驱赶乱窜的百姓耽误了些时间,几乎寸步不停地朝着目标狂奔。当陆文昭气喘吁吁的赶到东华门时,本来还以为要费一通口舌甚至强行闯入,哪知道守卫宫门的禁军都已经抱头鼠窜。
“我是兵部尚书陆文昭,前来救驾,可曾有人闯入宫中?”陆文昭看到一帮禁军从他身边走过,连忙让开同时不忘询问宫中情况。
禁军们哪还有心思管他是谁,脚步不停边跑边叫,“没人没人!宫殿都塌了半边,死了好多人,别去了,赶紧跑吧!”
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烟尘当中,留下陆文昭吹胡子瞪眼,想问问详情都没有机会。
“见鬼,都不知道尽忠职守吗?”裴纶忍不住骂骂咧咧,把短棍当做拐杖拄着,他们竭尽全力跑来,就是怕东林党进入宫中抢占先机。结果看情况除了他们,所有人都在远离宫殿,看来是白操心了。
陆文昭依然不敢放松,催促着家丁们加快速度,他杀机毕露的说道:“别懈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放机灵点,要是有人敢阻拦,直接杀了!”
众人无不凛然,虽然知道干的是要命的买卖,但在宫中动刀子还是头一遭,哪怕是杀“反贼”,未免有几分紧张。陆文昭不担心他们怠慢,这都是铁杆的心腹,一声令下,哪怕皇帝在眼前也会动手。
而且陆文昭这会儿还真是救驾来的,目前局势对他来说只要皇帝不死就稳赢不输,若能保证皇子安全,那信王毫无翻盘机会。只是他必须尽快见到天启帝,防止别人抢先。
陆文昭昂首走进东华门,这样带兵入宫的事情可不常见,往上数得到夺门之变了,当时留学瓦剌学有所成的堡宗就是在士兵夺取东华门后成功复辟。
这样一想,陆文昭觉得这兆头太好了,他们现在经过的不就是东华门吗?
只恨沉炼不在身边,否则定然要他用无常簿记录此事不说,最好还得画上他老陆的英姿。
进了宫门,果然如禁军所言,到处都有垮塌的建筑。甚至在通过城门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余震未消,整个城门都在震动,城墙上落下簌簌的石灰。
宫中更是一片狼藉,离东华门最近的文华殿就断了几根梁柱导致一角坍塌,旁边多有宫人宦官瘫坐在地,或是四处奔走躲避,对于陆文昭他们这一行人的到来熟视无睹。
陆文昭随后往北边奔去,过了文华殿之后他脚步一滞,眼前惨状简直不忍直视。
原来在万历年间三大殿遭遇火灾,也就是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这三座宫中最宏伟的建筑一直没能修缮。还是天启和魏忠贤侵吞了辽饷之后,小金库富余了才拿钱出来维修,至今不到一年时间,远远没有恢复当年盛景。
因此灾难发生的时候足有上千名工匠正在高处施工。剧烈的震动和爆炸的冲击波将他们从空中掀落,几乎是尽数跌成一团死在屋檐下,层层叠叠的堆在三大殿周围,尚未靠近就能看到一片红白之物淌出。
宫殿更是倒塌大半,一年来的修缮全部付诸东流,裴纶甚至注意到皇极殿顶上新搭建的横梁都少了几根,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砸中哪个倒霉鬼。
即使是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家丁们都有些反胃想吐,刺破血肉突出皮肤的骨骼堆成一团的景象太过挑战人的心理极限,陆文昭不敢带人往三大殿去。一方面是天启肯定不会在没完工的宫殿里居住,另一方面也是本能的躲避这些惨烈的事物。
他们从三大殿东侧路过,直奔天启帝日常起居所在的乾清宫。尚未靠近,就有一大群宦官宫人尖叫嘶喊着奔走,差点儿没把陆文昭这一行人冲散。
家丁们见状纷纷拔出兵刃,结成圆阵大声呼喊,很快驱散了慌不择路的宫人,也从他们口中得知刚才天空飞来无数建筑材料,砸中了乾清宫的东暖阁,当时天启帝正在里头吃早点,惊慌之下拖着病体跑得飞快。
更糟糕的是天启帝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太监,半路上那个小太监为了保护天启帝被一块砖瓦砸中脑袋,身死当场,而圣上不知去向。
裴纶心想该不是三大殿上那些建筑材料掉下来打死的宦官吧?还好没把皇帝打死。
“至少皇帝没死。”裴纶转头一看,发现陆文昭脸色大变,马上出来劝戒,然后抓住个宦官询问道:“圣上现在何处?可有人知晓。”
那宦官早已吓得失禁,身上骚臭味扑鼻,战战兢兢的说道:“咱,咱听宫人们说看到圣上去,去了……移驾交泰殿!”
裴纶一把抛下那宦官,陆文昭不必下令,家丁们立刻簇拥着他往交泰殿跑去。
此时交泰殿中,只有零星几个忠心的宦官护持在天启帝左右,周围震感依旧不停,让朱由校心生惊恐的同时,愈发感到身体疼痛难忍。
因为落水之后胡乱吃药,朱由校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浮肿严重。按照现代医学的说法可能是肾功能受损,本就不能剧烈运动情绪波动。可是灾难之下为了逃命朱由校也顾不得医嘱,竭尽全力逃跑避难,以他对机械和木工的认知,本应该在空地最安全,但是外头太乱对他这九五之尊反倒是危险,所以选择了坚固异常而且比较低矮的交泰殿作为庇护所,这才逃得性命。
这会儿歇下来之后朱由校感到疲倦劳累一齐涌了上来,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格外痛苦,只能在宦官的扶持下才能维持仪态。
“魏忠贤呢?快把他叫来!即刻调禁军入宫救驾!”朱由校脑子还是清醒,知道这样的情况必须尽快召集军队保护。他可不敢先找文官,哪怕是向来中立的帝师孙承宗他都信不过,谁知道这些文官之间是否勾结,要是趁机把他架空然后矫诏立储,那他真玩完了。
这事情大明的文官真有胆子做,特别是双方斗争激烈的现在,因为大伙心知肚明魏忠贤背后其实就是他朱由校?双方默契的以阉党和东林党党争为名,内底还是文官和皇帝的斗争。
然而魏忠贤还没找到,殿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圣上恕罪!”
“陆文昭?!这反贼如何进了宫?”朱由校浑身颤抖,没想明白怎么先到的是陆文昭。不等他派人阻拦或是拒绝,交泰殿的大门被轰然撞开,分为两队的士兵鱼贯而入进了殿内,占据各处紧要位置,更有一名军士手持短棍将宦官驱走。
这时候陆文昭才不紧不慢的喘匀了气息,嘴里喊着“微臣、恕罪”云云,脚下不停,迈着四方步提着赤絮就走进殿内,见状还要三拜九叩。
天启帝也明白端不得架子,人家手里拿着把比人都短不了多少的大刀,风尘仆仆或者说气势汹汹赶来,显然他这皇帝才是弱势的一方。
也别学汉献帝拿捏架子摆出天子尊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他们老朱家最懂了,没见着成祖都装疯卖傻吗?作为后人,能屈能伸……应该是体恤忠臣不算什么丢人之事。
因此朱由校马上忘记了刚刚还叫人反贼呢,殷勤的上前扶着陆文昭,制止道:“陆爱卿免礼,卿不愧是素有忠义之名的国之栋梁,有陆爱卿在此,朕就安心了。”
陆文昭腿都没弯,见到天启帝无恙也算是放心了。只要按部就班保证天启帝的儿子登基,信王就藩,他就是一手大义,一手大棒,天下无人能与他争锋。
“谢圣上宽恕臣救驾来迟之罪,不知皇太子何在?臣马上保护圣上和太子陛下离开此处,寻个安全地方召集群臣吧。”陆文昭这会儿都直呼未满周岁的朱慈炅太子了,朱由校却不敢反驳,一方面他确实希望自己儿子登基,另一方面他还真有些怕陆文昭不按路数出牌。
朱由校脑子里回顾自己出逃时的景象,摇摇头说出推测,“当时乾清宫摇摇欲坠,朕急于移驾交泰殿未能顾及,现在只怕还在乾清宫中。”
陆文昭心头一跳,在乾清宫里那可不好办,那儿不但混乱,而且垮塌了一部分。陆文昭也不敢怠慢,立刻让裴纶去寻朱慈炅。
哪曾想到裴纶刚带着几个家丁没走出殿门,外头留守的家丁惊呼出声,“又有反贼来了!”
陆文昭心想为什么要说“又有反贼”,就看到外头值守的家丁挥舞兵刃格挡开流失然后躲进殿内。
陆文昭都来不及问他们发生何事,外头惊喜的叫声就已经传到耳中。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圣上恕罪!”
天启帝还想说这声音有点儿耳熟,陆文昭则是觉得这段话有点耳熟,对方接下来的话让殿中众人脸色大变。
“不好!闯贼挟持圣上意欲谋反!来人,包围交泰殿,切莫走脱了一个反贼!给我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