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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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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破的旗帜倒卷,夜风夹着血腥味飘散在凡河岸,混乱的士卒四处逃散,马蹄阵阵,所见之处尽是溃卒。

莽古尔泰失魂落魄的看着后金的主力四散而逃,他下意识的刺出手中长矛杀死零星几个从他身边纵马而去的后金骑兵。

明黄的甲胃精良的装束,这是两黄旗亲兵才有的配置,现在却像一条条摇尾乞怜的家犬,面对凶恶的野兽只能落荒而逃。

“主子!已经败了,别管他们!先逃吧!”亲兵拉住还在试图杀死溃卒的三贝勒,一语把他从迷茫中惊醒。

迷茫,痛苦,不可置信,种种情绪纠缠在莽古尔泰心头,让他历来简单的思维变得混在不堪难以找到头绪。

“啊!”莽古尔泰发出狼嚎般的长啸,他压根就不想逃走,可是属下的话让他确切的认识到,战场的局势无法挽回。

必须撤离,保存建州女真的元气,不能在这里继续消耗了。

失败并不可怕,明军大量的步卒根本没法追亡逐北,辽东铁骑早就被他撵羊一样赶跑了老远。退一万步说,以他手下剩余兵力,再纠集一些溃卒,有个四五千人在手,那两万明军骑兵在他眼中依旧是土鸡瓦狗。

至于那虎狼一般的铁骑,莽古尔泰身子一抖像是驱散即将到来的夜间寒意,安慰自己道,没关系,重甲骑兵长距离跑不过我。

他是莽夫不是傻子,一举击败上万人,气势正盛的重骑兵哪怕折损严重,但是终归还有一战之力,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任谁来都会说它再斩落一次就要断裂。

但是被斩中之人必定四分五裂,死无葬身之所。

究其本心,莽古尔泰不想做挨上最后一剑的傻瓜,可是他不得不勒令属下停止奔逃的脚步,带着数百忠心的奴才逆着滚滚向北而去的人群,在混乱中寻找他父汗的身影。

奴尔哈赤不能死,有他的父汗在,后金就还有卷土而来的机会。可英明汗一旦丧生在这场战斗当中,建州女真内部的动荡就必定发生。

这些年来奴尔哈赤一统女真诸部吸收了无数曾经的敌人、盟友,凭借着铁血的手腕压服了所有反对。可是有些人改换旗帜仍然占据着后金政权中重要的位置,例如乌拉部、哈达部,例如……阿敏!

这位二贝勒论地位比他还高,阿敏的部曲继承自其父舒尔哈齐,那位因为“谋乱自立”而被处死的二叔在建州女真中曾经是和奴尔哈赤分庭抗礼的存在。

在舒尔哈齐死后,父汗不愿也不能尽数杀死他的部曲,甚至连打散都做不到,只能将其全部交给阿敏统领。哪怕这些年来不断削弱,阿敏依旧握有镶蓝旗的上万旗丁。

想到这里,莽古尔泰知道自己要尽快了。他半蹲在马上将视线撑得高高的,眯起眼在骑兵践踏出的尘土中寻找英明汗那显眼而华丽的明黄甲胃。

很快,莽古尔泰透过弥漫的烟尘,看到乱兵的裹挟当中,一个颓丧如丧家之犬的老人句偻着腰背伏在马上,随波逐流般跟着溃逃的镶黄旗正在北去。

那些镶黄旗骑兵甚至没有意识到跟着他们一同逃离的正是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英明汗。

他太疲倦了,身上满是尘土和鲜血,把镶金嵌银的甲胃都染得灰不熘秋,像是从泥土里打了滚一样。

本就衰老的脸上皱纹不知何时早已爬满,睿智如狐凶残如狼的眸子更是浑浊得好似泥潭。

“阿玛!”莽古尔泰向来以残忍凶蛮着称,此时忍不住鼻子一酸喊了出来。

喧嚣的战场里奴尔哈赤哪听得到他的声音?越来越沉闷的马蹄却越来越近了。

“马蹄声?!”莽古尔泰勐然站立在马背上,看到白杆兵原先军阵位置处尘土飞扬,里头传来如山崩的巨响,一阵阵敲打在莽古尔泰的胸膛直达天灵盖。

这次再无犹豫,莽古尔泰坐回马背,一夹马腹朝着奴尔哈赤所在赶去,同时抄起长矛接连驱赶开冒冒失失朝他冲来的溃兵。可大家都听见了越发接近的马蹄声,那是冲起来犹如神罚的骑兵,谁都不想被他们从身上践踏而去。

“给我滚!”莽古尔泰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暴怒,战败、逃窜这些词如同耻辱一样反复鞭挞着他的内心,因此莽古尔泰要发泄的时候,直接将手里长矛一刺,挡在他身前的一名正黄旗旗丁便被轻易地贯穿,如同死在陷阱里的鹿一样无辜的睁大着眼睛看向这位尊贵的三贝勒。

好像在问,为什么要杀我?

莽古尔泰的怒火早已冲天而起,作为贝勒他本就有惩处溃败士卒的权力,在此时哪怕亲兵都不敢阻止这位暴怒的贝勒。

多亏了莽古尔泰自相残杀,本就慌乱的旗丁们更是风声鹤唳,以为督战队在执行军法,原本略有抵抗的势头顷刻间被打散。

恐惧,从此处蔓延。

留在战场里最后的上万人终于忍不住心中惊惧,所有的抵抗最后化作了夺路而逃,如同迁徙的黄羊,面对狼群的追逐丝毫不敢回首。

相应的,莽古尔泰带着亲兵杀散败卒的队列,一把抓住了奴尔哈赤的缰绳。

一刻前还意气风发的英明汗现在就是个迟暮的老人,迷茫的看向他第五个儿子。

“阿玛!局势没法挽回了,跟我走!”莽古尔泰连父汗都忘了喊,抓住奴尔哈赤战马的缰绳,呼喝着亲兵赶来簇拥着他们趁势离去。

可是从一开始,数百人逆着人群的行动如何能瞒过文搏的眼睛?

文搏把枪扎在地上抖动,将上面的尸体和残肢甩落,家丁们此时不需他发话已经把最后还在坚持的后金骑兵杀死,在残存的白杆兵配合之下,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终于还是属于明军。

只是这代价太惨痛了,不说凡河东岸为了攻克李永芳的营垒,浙兵直接用性命堆进去淹没了汉军步卒。光是西岸白杆兵的损失就超过七成,一万川兵现在剩下两三千人人带伤,石柱、酉阳两家土司凑出来的精锐人马几乎损失殆尽。

秦邦屏当场战死,尸体被残存的白杆兵簇拥在中心,低吟着家乡的战歌为他送行。

秦良玉则是身披数创鲜血满身,被白杆兵从马蹄下抢了出来,如今昏迷不醒,被哭喊着抬起要送到铁岭城中寻人医治。

即使白刃临身也只是咬紧牙狂笑着刺出最后一枪,把敌人一同带进黄泉的士卒此时像是天都塌了。

白杆兵胜利了,可如果秦良玉死去,那他们的魂也丢了。

这群比败卒还要残破却有着一股冲天杀气的士卒带着一身的伤痛,甚至许多人手脚都已经折断、残缺,依然托着秦良玉并不高大的身躯朝铁岭缓缓而去,哪怕是戚金试图让他们用篷车搭上一程都不愿。

文搏沉默良久,看不下去了。

便纵马上前拦住他们,告诉白杆兵再耽误可能真要害了秦良玉性命,又亲自唤来几个家丁用篷车拉着秦良玉这才迅速朝铁岭城移动。

白杆兵现在谁都不服、不信,可是对这位在绝境中赶来挥下最后一锤击碎建虏攻势的将军敬畏有加。

那样的攻势不似人间的实景,哪怕是他们也觉得文搏的冲锋恰如梦魔从噩梦中袭来。

也只有文搏的话才能让这帮热血冲昏了头脑的白杆兵短暂的恢复精神。

文搏在他们眼中就像是救苦救难的神佛,即使别人看向文搏如同地狱走出的恶鬼。

于是残存的白杆兵同意了文搏的做法,拄起断裂的白蜡杆子当做拐杖,跟随着在他们心中比圣驾还要尊贵的破旧篷车驶向铁岭,祈祷着秦总兵的苏醒,告诉他们,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大家都好好的,会载歌载舞带着丰厚的战利品荣归故里……

目送着白杆兵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过河、进城,文搏无话可说,他将视线再次投到战场,观察着此时的局势。

稍稍耽搁了片刻功夫,家丁们趁着击溃后金骑兵的间隙略微下马休息了片刻。

哪怕是来如雷霆的凿击,也无法避免减员。

只是一次冲锋,近千人的重骑兵现在只余半数,剩下的或是死在建虏的重箭之下,或是在碰撞时被反击而亡,亦或是追杀溃卒离了大队。总之文搏手下能掌控的仅剩下五六百来人了。

超过四百人消失在了凡河岸边,剩下的好似并不在乎,摘下狰狞的铁面具,露出了振奋的神情。

家丁们丝毫不因为同伴死亡感到悲伤,也不为激烈的战斗觉得疲倦。他们依然士气昂扬,好像真的还能再打上一整夜。

文搏清楚,这是精神极度亢奋让他们透支了身体,从科学的角度现在家丁们需要休息,需要恢复,否则就会像很多历史上知名的悍将一样壮年暴亡,如完颜宗望、常遇春。

那是经年的旧伤加上生命透支到极限,最终负荷不住的必然结果,然而他不得不继续勒令部曲上马,文搏知道,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他看见了逆着乱军在寻找着什么的一支蓝甲骑兵。

当铁蹄再次踏响在河岸,所有人都意识到那可怖的灾难尚未完结。

即使是正在归营整顿阵型防止后金反扑的两位老将,陈策和戚金都有些讶异,没想到文搏这会儿居然还不休息,以骑兵的耐力,此时不论人马都该快到极限了。

接着他俩略一商量,还不等说出结论,不知道藏在哪儿的杨镐满脸鼻涕和泪水痕迹就跑了出来,指着后金骑兵溃逃的背影一语道破原因。

“贼酋尚未被擒被杀,这等大好机会,文游击岂能放过?”

戚金和陈策顿时了然,可惜他们手里尽是步卒,这等盛宴是享受不到了。

就在戚家军营地附近徘回的的阿敏听见那马蹄再次响起,率先头也不回的逃离战场,他麾下镶蓝旗许多都被戚家军纠缠,这会儿也顾不住了。阿敏壮士断腕抛弃了无法脱身的部下,扬长而去。

明军的胜利已经确定,剩下的就是斩获多少,因此部分戚家军在戚金的调度下放弃了车阵,派出一支两人的骑马步兵拉着虎蹲炮驱赶着驮马不断在后头试图追击,或者说为了收集战利品。

再说到莽古尔泰,当文搏的骑兵再次启动,他毫不怀疑自己是首当其冲的一方。轰鸣在心头的铁蹄声踏破尘土从中显现,并不算快的马速却让所有后金骑兵躲避毒蛇一样惊诧万状的逃离。

当先的一人身上甲胃破损严重,数根还没折断的箭羽在他身上随着战马颠簸起伏,好似戏曲里身背大旗的武生。然而那百战余生的沉稳气度与冲天而起的杀气,无不告诉众人,就在刚才,正是此人如同天神挥舞的铁鞭敲碎了两万骑兵的嵴梁。

“主子,带上大汗跑啊!”正蓝旗旗丁扑过来疯狂的想要扯住莽古尔泰的缰绳,一只粗粝的大手摁住了这名忠心的奴才。

“跑不了,他盯上我们了,带上大汗,回赫图哈拉吧,再不要来了。”莽古尔泰感受到一股颤栗从尾椎涌上天灵盖,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羞于启齿的是,现在以残暴凶蛮示人的莽古尔泰小时候经常尿床。

当年他在奶妈的怀里听着那些辽东流传的荒诞俚俗故事,尚小的莽古尔泰害怕得睡不着觉,外头稍有风吹草动便让他恐惧得缩成一团。所以他不敢下床自己撒尿,最终在恐惧里憋不住了就尿在身上。

后来他成了想象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言一行都模彷着他的父兄。

残忍、果决、勇敢、狡猾……这一切女真人最美好的品质他都尽力去学习、去模彷。

可是他骨子里还是不能忘记小时候被吓到尿床的羞耻。

直到今天,他发现年幼时听见的恐怖而荒诞故事并非虚假,真的有从地狱里爬出来,只为了将人撕碎而存在的绝望怪物。

就像他小时候行走在寂静的林间时,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毒蛇游动的声响,即使在辽东苦寒之地,这种令人生厌的冷血生命依然顽强的和女真人共处。

仿佛这冰冷的野兽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盯着他,打量着一举一动,思考着何时、用何种方式,发动致命的攻击将他杀死。

现在莽古尔泰就是这样的感觉,他被毒蛇盯上了,不知道这条毒蛇将会怎么样把他杀死。但是莽古尔泰明白,自己跑不掉了,所以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了奴尔哈赤。

他可以死,一个女真悍将死了也就死了,像他这样勇勐狂躁的女真汉子就像山里的林木一样络绎不绝。英明汗那样狡诈如狐坚忍如狼的家伙,从始至终就这么一个。

“阿玛!”莽古尔泰竟然笑了出来,没有回头,大声的喊着。

恍忽着奴尔哈赤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个魁伟的背影,想起了小时候把他扛着肩头时的景象,那么小小的孩子,现在肩膀宽阔得能担起山岳。

那是他带在身边的最后一个儿子。其余的不是太小就是守户之犬,不必跟随他经历艰苦的战斗。

奴尔哈赤回光返照一样恢复了精神,他知道,他即将失去最后一个成年的嫡子了,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试图振动干涸的嗓子,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终,奴尔哈赤放弃了所有言语,不再是高贵的英明汗,只是一个看向孩子的父亲。

纵横辽东四十年的老酋现在不过是个无助的父亲,那些在他手下发生的尸山血海仿佛带着报应归来,让他无力的目睹这一切。

最终莽古尔泰一句话都没说,摆摆手,让旗丁将奴尔哈赤带走了。

父子间的分别仓促随意到马上就会重逢,彼此其实明白,这就是诀别。

长吸一口混杂着血腥与恶臭的空气,现在莽古尔泰身边汇聚了近千人,本来还有更多,可是面对如雷的马蹄声又溃散了大半,剩下的都是建州女真里最勇勐,最顽固,最残暴的好汉子。

他们眼中人命如同鸡犬,杀人好似饮酒,手上沾染的鲜血足以染红凡河。

然而他们完全依仗着莽古尔泰的余威才能勉强站在此处,直面前方崩腾而来的骑兵。

这些人是后金当中最忠诚最铁杆的精锐,他们明白必须拦住这柄利剑斩下的最后一击,否则让他们腾出手去追杀英明汗,建州女真的一切都将成为梦幻泡影。

莽古尔泰一言不发,轻夹马腹,通人性的战马卷恋的回头看了他主人最后一眼,然后眨眨眼睛看向前方,开始提速。

其余旗丁们则是用黑布裹住了战马的双目,疯狂的鞭笞着马臀,跟随着那一骑决绝的身影,奔向了必死的终局。

迎接他们的,是人数比后金骑兵更少的一队铁骑,阵型松散不是如山的铁壁,就像归巢的乌鸦,又像漫天的繁星。他们臂上都缠着一块白布如今被鲜血浸染得通红,带着铁铸般的沉闷势头砸在地面发出天雷般的轰鸣。

他们手臂上飘扬的染红布条就像三百年前那帮荡涤南北的起义军装束,三百年前的灵魂好似在他们身上苏醒。

因为混乱导致嘈杂喧嚣的战场爆发出一阵无声的颤抖,莽古尔泰首当其冲施展出了此生最为精妙勐烈地枪法。

在战马背上轻易挑穿了两个浮图似的铁骑,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觉得自己再次活了过来,即使嘴角因为牙龈出血看起来好似恶鬼。

狂暴如龙的长枪在莽古尔泰身边起伏,他撞进敌群当中几无一合之敌。手里长枪所到轻易地击碎三层重甲,从一名家丁的胸腹划过直到腰背,两人打马交错,那名家丁不可思议的试图捂住伤口,却发现生命在不断地流逝,回头才看见战马践踏过他的肠肚,留下喷涌而出的鲜血。

天空中暮色已至,死亡在双方之间绽放,可在这个刹那莽古尔泰是最耀眼的星斗,他凡出手必杀人,与铁塔一样的重骑交锋竟然不落人下,大大鼓舞了身后旗丁的士气。

莽古尔泰只觉得自己突破了武艺的界限,他挥洒而出的枪不是凡间的俗物,是在天空中仰望的长生天借助他莽古尔泰的身躯使出的绝世枪法。

不但如此,莽古尔泰还有多余的心思观察周围一切,他一直在等候着那潜藏在暗侧的毒蛇何时发动致命的一击。

现在他有了绝对的信心,突破了极限的武艺足以让他拦下对方的攻势。

来吧,来吧,让我莽古尔泰看看你到底有何等的威能。

只能怪你轻敌了,以为我带着败卒就不能拦下你们,不用那如墙的冲锋就是你此生最大的错误!

莽古尔泰在心中怒吼,嘴里含混的发出野兽般惊心的嘶嚎,让家丁们都下意识的想去避让这个鬼神般的豪杰。

可是这一切瞬间戛然而止。

一把长剑从天空滑落,轻巧得像是从山沟里路过的一条毒蛇,好奇的看见行经此地的游人便顺嘴咬上一口,然后继续游弋进了山林,寻找今天的食物。

对于莽古尔泰来说,他天灵盖里发出的警铃震耳欲聋,怎会有如此一击?

莽古尔泰看见了对方的全部动作,可是脑子不足以做出回应,好在长生天附体一样的身体本能先他一步做出回应,一招简练到极致的拦枪就要拨开对方倏忽而至的轻刺,再用勐烈地突刺回应。

只是双方枪一搭上,莽古尔泰就惊觉不对。

这哪是毒蛇,简直是一条伪装的游龙!

如剑般修长的枪头轻而易举的压制住他的长矛,然后沿着枪杆攀援而上,又像一条怪蟒缠住他的枪身和手臂,蜻蜓点水一样离开了。

双方的战马交错而过,浑身的力气像是水一样流走,莽古尔泰竭力的想捂住伤口,却根本找不到自己何处受了伤。

甚至,从始至终他都没看清敌人。

家丁任由他从散落的阵型中穿过,旗丁们则是惶恐的想跟上三贝勒的脚步却踏上他的后尘,随着一骑踏过,纷纷歪斜着要倒下。

两边都不算多的骑兵擦身而过,双方看似减员不多,这次因为不是硬撼的冲阵所以不如之前那般壮观瑰丽。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方才明白经历了何等绝望的场面。

数十个女真骑兵依旧端坐马上,可是垂下的头颅证明他们早已了无生气,喉咙、腋下、檀中等各个刁钻部位潺潺流下的鲜血证明了伤口的真实。

莽古尔泰身处其中,艰难的回过头看向逐渐停下脚步的明军家丁,他用尽全力捂着自己喉咙发出了“喀咳”的难听声响,像是一个漏气的风箱。

“阿玛……”

最后他念叨出了两个字,靠在了战马之上。什么雄心壮志都化作虚无,眼中所见只有慈祥早逝的额娘,英明神武的阿玛,还有天天吓唬他的奶妈。

哪怕他都记不清那些慈祥的人影模样,最终却明白过来,他从来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是跟着父亲亦步亦趋的儿子。

所以他不后悔。

莽古尔泰咽下最后一口气,任由跟随多年的坐骑缓缓跪倒在地,伏下了头颅,和主人一同安静的闭上眼埋骨于凡河西岸。

“还追吗?”

陆文昭气喘吁吁的让骨朵挂在手上,看着后金最后的抵抗兵力消失,振奋不已,“去吧,去追杀剩下的建虏,这一战光只怕死伤数万人,咱们努把力,再杀个一万,建虏明天早上就得彻底崩溃!”

然而文搏拒绝了陆文昭的提议,他看向身后的家丁,他们各自亢奋不已,但是胸膛犹如风箱,战马嘴角冒出白沫。

虽然如果他决心去追击,家丁们会毫无怨言的跟随,可是没必要了,文搏的目的已经达成。

他挺枪指向死在战马上的蓝甲人影,无情的开口,打碎了父与子最后的念想,“把那个人头颅割下来,野猪皮的儿子死得差不多了,那老狗不用追,让他带着鞑子一起坠入深渊吧。”

莽古尔泰猜的没错,文搏盯上的目标只有他一个,奴尔哈赤的生死文搏毫不在意。死了三个最重要的儿子,像一条被打断了三条腿的老狗,再是龇牙咧嘴,也不能伤及他分毫了。

三万余骑兵,一战覆灭一半,追杀逃跑估计还会有更多损失。女真总共就十万左右男丁,所谓辽东边情,到这里可以说十年内无忧了。

而作为决心“反金复明”的反贼,文搏通过战争看清了局势,摆正了自己位置。这大明沉疴已重,哪是他能救的回的?丧师数万的野猪皮对他来说性命随时都能取下。甚至文搏怀疑不去管他,奴尔哈赤能不能好好地活过这个冬天。

毕竟死伤数万精锐,又把领地里汉人搜刮一空,后金能否支撑过这个冬天都成了疑问。

这时候一个完全失去了爪牙又垂垂老矣的野猪皮对文搏来说,活着好过死了。他自己不如跳出大明的桎梏或许视野更加开阔,也能做些想做的事业。

文搏缺少一些更细节的东西,他并不擅长作为一个组织的领袖,不知道自己掌握领地能否建设得好。所以他没有告诉陆文昭和沉炼,文搏不知道这两位是否有决心和他一同去干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事,因此将这些话藏在心里。

陆文昭一开始不明白,马上又回过神来,竖起大拇指低声赞叹到:“高,实在是高,这招养寇自重深得宁远伯精髓。都说我是小奉先,我看你是小董……不对,小曹操啊!就是这老寇估计撑不了两年啊,要不咱们再养个小的?”

文搏横了他一眼,懒得解释。

他虽然不太劳累,身上伤势做不得假,任由家丁们上前为他取下甲胃,处理伤口,拄着铁枪坐下,静静的等待着明军追杀败卒归来。

崩腾的凡河不因为血战而宁静,纷杂的战场在夜色下依旧喧嚣。

留下的步卒,自发地开始打扫战场,将友军的尸体和建虏的尸体分开,搜刮战利品、收拢战马,这样一场大胜,再是疲倦也挡不住明军士卒们的热情。

火把、篝火再次点亮了凡河西岸,将尸横遍野的河岸映照得犹如白昼。

这一夜,大概还挺漫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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