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犹如实质,刚刚还蠢蠢欲动的俘虏噤若寒蝉,鼓噪作势的家丁更是闻风丧胆,愈发记起文搏斩将夺旗时的勇勐无敌。
陆文昭终于放下心来,浑身毛孔都舒张开犹如大热天吃了碗冰水,浑身通透畅爽不已,想着这群骄兵悍将不把自己这个新统领放在眼里,就该狠狠打压。
阿斯愣尚未凉透的尸体提醒着家丁们并不是刘綎不能做主就可以肆意妄为,意识到陆文昭有文搏帮衬,众人纷纷表示臣服,让陆文昭颇有说一不二的错觉。
陆文昭面露喜色,正要说服这些人按他计划行事,都想好该如何赏赐,不料话未出口,文搏便上前低声跟他说道:“答应他们去赫图哈拉便是。”
不但陆文昭面露奇色,缓缓打马而来的沉炼都觉得莫名其妙,如果要答应他们去赫图哈拉,何必把阿斯愣打死?再说以文搏性情对于掳掠本是极为不满,之前交谈也说过这种行为本是就是对于军队纪律的一种破坏。
很快陆文昭回过神来,他到底久在军中,想明白了文搏这样做的道理。
“这是立威?”
“你之前承诺了他们要去赫图哈拉,如果是带久了的士卒,你换个目标倒也无事,如今刚接手就得谨慎些。”文搏脸色不变,他出手时就想好了原因,并非是一时意气所以发作。“不仅仅是立威,也是给他们立个规矩,你许诺的事做到了,那他们若是不听号令,就按着规矩抽杀也该无二话,要练强军,先让他们从令行禁止做起。”
又看出沉炼心中疑虑,补充道:“一只强军本不该劫掠,一旦养成洗劫的毛病打仗就会趋利而动,打不得硬仗苦战,奈何这帮人连听命行事都做不完善,只得先遴选出老实听话的再慢慢改造。”
显然以文搏之执拗都明白做事不能一蹴而就,他穿越此世一直身处危机当中,但文没忘记自己本心,既然看不惯这些骄兵悍将,那就得从自己做起,再约束手下,一步步将影响力扩大,他就不信改变不了这该死的世道。
陆文昭听着只觉得这兄弟不愧是俞家军出身,瞧瞧这手段狠辣又能怀柔,做一步想三步,他老陆还在想着掌握人马,文兄弟都开始想重新练一支戚家军出来了,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料子啊。
侍立一旁的刘结脸色古怪,看了一眼惨死在地上脑浆哗啦流一地的阿斯愣,心说这蒙鞑子真憋屈,倒也死有应得,当兵吃饷,真把自己当不可取代的了?
沉炼思虑片刻,他虽然不大懂治军,也能看出文搏做事的道理很是分明,最主要的是他们有武力和义理作为支撑。
武力是刘结这边宗族子弟加上文搏个人武勇支撑,能够弹压住局面。
义理是陆文昭自刘綎手中继承部曲的事实谁都不能否认,没见着人家姓氏都改了吗?
几人一番筹谋觉得文搏这话不假,但是另一个问题随之浮现出水面。
现在去赫图哈拉时间太仓促了,就算真的拿下城池也不可能真放任士卒劫掠三日,甚至一天功夫不到就会有援兵从界藩城赶到。
若是野猪皮勤快一些不顾惜战马和士卒,再次从南边带着莽古尔泰和阿敏赶回把他们堵在赫图哈拉,两边堵截之下,那时候陷入破城之后狂欢的明军家丁们就真是上天无门了。
文搏听见大家的担忧,颇有几分无情的说道:“破城洗劫是之前的承诺要实现,可咱们也不必留在那。拿下赫图哈拉,想留在那掳掠的随他们去,咱们取些兵械战马,带着愿意走的直接回沉阳便是。”
这话一说,沉炼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打破赫图哈拉时的景象,“你这是要像上次那样?”
文搏点点头,他早就看不惯这群家丁,如今通过赫图哈拉当做考验,通不过的,一如之前故事。
“这,会不会太过了?”陆文昭满脸肉疼,他是真有些舍不得,这一千多家丁从战斗素养来说属实顶尖,都是刘綎这么多年用银子一点点喂着攒下来家底的,属实是明军当中佼佼者,否则刘綎也不会这么重视他们,以至于埋伏建虏都怕损失大了划不来。
他还以为文搏只是要裁撤些不听使唤的,哪想到文搏的方式比淘汰残酷无数倍,直接用生死来进行筛选,选对了活,选错了死。
如今要是依着文搏的法子,确实能遴选一批可靠些的士卒,但是那样的话手里兵力只怕会锐减。
文搏瞧出陆文昭心疼,劝戒到,“那些满脑门子洗劫发财了咱们带着也是无用,再好的本事不守军纪屁用没有,通过这次破城挑出堪用的,四五百不嫌多,两三百不嫌少,总比一群不能如臂使指的骄兵悍将好使。”
“没错,人少些说不得杨经略也不会那么忌惮咱们。”沉炼又补充了一句,彻底让陆文昭心中天平偏向了两人的方略。
实际上沉炼和文搏出奇的默契,还有个心思没说,想来陆文昭也能猜到,但是人多眼杂不便多说。
那就是是要用赫图哈拉作为诱饵,勾引出队伍里那些不守规矩之人,让他们作为驰援的鞑子发泄怒火的目标,还能拖延些时间,让他们顺利的带上听命行事之人返回沉阳。
他们几个都是对别人狠,自己也狠之人,否则一身本事也练不得如此出挑,三言两语间敲定了方略,由陆文昭来宣布,为他这新上任的将主抖擞一下威风,树立一个重诺守信的形象。
陆文昭重新回到马上,居高临下扫视众人,等家丁们都带着几分畏惧看向他,生怕陆文昭趁机追究和阿斯愣一同鼓噪之人,
陆文昭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清清嗓子高声厉色道:“谁敢仗着资历身份拿腔作调,这人,就是下场!”
家丁不管心中如何作想,表面上无不俯首称是,毕竟阿斯愣尸骨未寒还在地上晾着,谁敢在这时候捋新的将主大人虎须?
正在家丁们心里哀叹丧失了发财机会之时,没想到陆文昭话没说完,继续开口让他们欣喜若狂。
“但是,我这人做事一口唾沫一口钉,承诺了洗劫赫图哈拉,就一定会做到!”
这话一出,刚才还是有些低声抱怨的家丁顿时沉寂片刻,随后爆发出剧烈的山呼万岁声响,称赞陆文昭的话语不要钱的往外抛,一时间又有几分得意忘形。
倒是家丁中许多和阿斯愣交好之人热切之中又多了几分悲伤,阿斯愣兄弟为他们出头结果一枪杆子被人打死在地上,转头将主居然带他们去了赫图赫拉。阿斯愣这不是白死了吗?
转念一想,很快意识到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拿着刺头的人命给他们立威呢!顿时心有余季,知道这位参将大人手段比刘总兵凶狠许多,顿时收敛了几分骄纵做派,也带着三分真心实意的开始欢呼起来。
至于阿斯愣尸骨未寒,谁都没放在心上,倒是被陆文昭这个敢执行军法的统帅震慑,一时间战意勃发,有几分唯陆文昭马首是瞻的意思。
于是陆文昭把握住机会,约法三章。
“但是!情况紧急,身后建虏随时可能追上,咱们不可能长久停留在赫图哈拉洗劫,所以我给你们说个规矩,到了那按照分派,分成四个小队按方向洗劫,劫掠财物放置一处,统一分配!再就是破城两个时辰后按时集合,过时不候!”
说罢,陆文昭也没忘记文搏向来的作风,从沉炼腰间拔出那把卷了刃的绣春刀往北边一指,“最后,赫图哈拉城中建虏男子凡过此刀者,皆斩,尔等歼淫者,皆斩!”
“将主有命,无有不从!”刘结一个激灵,立刻举刀回应,以他为首的宗族子弟纷纷鼓噪声援,而文搏手下被他一手从萨尔浒救下的士卒更是早清楚自家游击的规矩,同样高声呐喊称是。
这般情况下许多人对于不需歼淫的规矩不以为然,想着一旦破城哪能管的过来?另外一些则是觉得挺正常,两个时辰对于洗劫来说本就仓促,更别说还得屠戮建虏男子,将主怕他们耽搁时间不许歼淫在正常不过。
底下家丁们心思各异,但是对于洗劫赫图哈拉的期盼是再真实不过,于是欢呼万岁声不绝于耳,本以为只能老实回沉阳的家丁们无不为陆文昭喝彩,一时间竟有些如臂使指的味道。
且不说这喝彩呐喊之声情不情愿,汹涌的意愿最终汇成洪流,驱使着这一帮心思各异之辈朝着赫图哈拉动了起来。
唯独在最前头被驱赶着踉跄而行的俘虏们无不面色凄苦,他们本以为明军内讧能趁机逃脱,不料明军将领手腕厉害迅速平定乱局,依旧是要赶着他们前去赫图哈拉骗城。
毫无疑问,就是要让这群俘虏伪作溃卒前去叫开城门,然后明军趁势混入其中大开杀戒。
以此时赫图哈拉的防备,只怕是难逃一劫。而他们俘虏更是危在旦夕,难道明军会看在他们骗了城池的份上饶他们一命吗?
俘虏们带着绝望的眼神望向北边的那座城市,可身后明军催促甚急,稍有拖延便是马鞭刀鞘接连砸下,落伍难行之人则是一枪搠死毫无求情余地。
这般局面说是艰难也只是对俘虏而言,被洗劫赫图哈拉所激励的明军家丁无不热切万分,谁能猜到眼见着发财的机会重新到来,哪怕一场大战之后的疲倦都被暂时压了下去,催促着驮马背负起战利品直奔赫图哈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