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英国邮政总局让李谕演示了他们最新的无线电设备,不过由于经过了一次拆装,正好出了一点小问题,导致信号出现了干扰。
即便特斯拉很快就修复,却没有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因为客户肯定不会处理这种高级的技术难题。
普利斯最终只是表示说:“请相信我们会尽可能推动公平竞争。”
李谕知道这是表面上客气的话,一百年多年来英国人打了那么多次贸易战争,此时说公平竞争?鬼才信好不好。
不过暂时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待此后出现更好的转机。
李谕客气道:“希望如此,实际上我们的产能本身也没有这么大,还要兼顾亚洲市场。”
普利斯说:“以你的身份,在亚洲推广LY无线电设备的确更加值得期待,而且,你看这些。”
普利斯拿出了一些电报,“都是泰晤士报社租的那艘新闻船从日俄前线发回来的。”
虽然战时新闻难免有一定的滞后性,不过却都是已经实打实的战果。
李谕拿起来看了看,心中顿时一惊:俄军刚刚上任的马卡洛夫司令竟然已经触雷战死沙场。
他的死十分关键,因为他是此时腐朽的俄军中少数脑子很清晰又比较有作为的人。
当年另一个无线电的早期发明者,俄国人波波夫受限于环境,一直无法更进一步进行试验,因为俄国高层觉得他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笑话。
只有马克洛夫支持波波夫的。
不过他一人之力肯定比不上英国全国之力的支持:无线电实验早期的花费非常高,一次跨越大洋的实验,费用可能要数万英镑。
这可是1890年代的数万英镑,很难想象。
反正现在马克洛夫一死,最少俄国的海军已经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李谕再看后面的电报,果然如此。
日俄之间爆发了一次黄海海战,原因是被困在旅顺港之内的俄国太平洋舰队企图突围出去,逃亡海参崴港。
不过日俄两边都知道战争的关键是制海权,如果日军可以击溃俄国太平洋舰队,陆地战几乎不用打。
所以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东乡平八郎亲自乘坐旗舰三笠号追击太平洋舰队。
好巧不巧,本来已经偷偷熘出包围圈的俄国太平洋舰队竟然出了故障,被日本舰队追上。
双方都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使劲攻击对方旗舰。
日本联合舰队的三笠号受到了一定重创;不过俄国舰队的旗舰太子号更惨,鬼使神差被击中舰桥,司令官当场毙命。
俄军制度上的一个大隐患暴露出来:司令官竟然没有指定代理人!
这个低级失误导致俄国太平洋舰队顿时群龙无首,只能退了回去。
少部分舰艇逃到了青岛港等地,被德国扣押。
俄国的海参崴方面派过一些救援力量,不过太薄弱了,根本不是联合舰队的对手。
但俄海军主力退回旅顺港后,日本联合舰队还是拿它们没有办法,因为旅顺港的岸防力量太强,有220门大炮,都是对海近卫防御的重炮。
所以关键点又转移到了陆军对旅顺要塞的攻坚上。
看地图就知道,大连、旅顺与辽宁本土之间有一段比较窄小的地狭,目前叫做金州。
日本陆军对金州的南山要塞发动了第一次攻坚战。也是日俄战争爆发的第一场大规模陆地战。
战争一开始,就让日本陆军见识到了现代战争的残酷,和军营里的训练完全两码事。
马克沁重机枪、远程火炮、能够开化的榴弹炮,简直是士兵的地狱。
但日本人的战术还是无畏冲锋。
短短两天损失超过4000人,顿时就让日军高层慌了。整个甲午战争期间日军的损失也就四五千人,这才打了两天,而且只是第一个要塞而已。
日军随即组建了着名的第三军,人数多达13万,由乃木希典率领,专门攻击最核心的旅顺要塞。
其他的四个军则负责阻击从辽阳、沉阳等地过来的俄国援军。
听起来性质有那么一点像三大战役中辽沉战役的关键锦州战役,都不是单纯的围点打援。
可以简单理解为阻敌增援然后集中主力攻击平安县城……
日俄战争在这一年算是全世界的大事,所有人都在讨论,毕竟关系到了所谓“黄白之战”。
普利斯说:“没想到小小的日军竟然可以在陆地硬碰硬的野外决战以及攻坚战中取得如此战果。”
虽然英国人现在和日军是同盟关系,不过大部分英国人还是不认为俄国人会输。
普利斯继续说:“现在日本向我们发来了巨量军备订单,也包括无线电设备。”
普利斯知道李谕作为中国人,肯定关心这场看似中立,但实际上就发生在大连领土上的战争。
于是又拿出一份电报:“这是最新的。”
“谢谢。”李谕接过电文。
讲述的8月刚刚打完的第一次旅顺攻坚战。
乃木希典搞起了武士道精神,上来就投入重兵集团冲锋攻击旅顺要塞。
日本人心中的战神乃木希典真是“爱兵如子”。
他似乎还不知道现代战争的散兵线战术,直接让小队的军官带头冲锋。
结果嘛,根本不可能跨过马克沁重机枪的密集火力网。
小队军官死后,小队便陷入胡乱冲锋的境遇。
一场战斗下来损失了1.5万人。
套用网上的对乃木希典的评价:战神(×),恶魔(√)。
日本海上运输船运送一个步兵团过来时又遇到俄国海军的偷袭被击沉,葬身鱼腹,让前线补充兵员受到了一定影响。
然后,李谕看到电文上一行字:“俄国福克将军在前线溃败后,率领残军并未撤向沉阳,应是进入了旅顺港。”
说明旅顺要塞里又多了一些俄军。
显然也是受当时李谕给俄国中东铁路护路军总司令霍尔瓦特说的话所影响,调往了旅顺。
李谕呼了口气,看来小日本又有的苦吃。
他心情有点复杂,心中大体明白,这将近2万守军的增加,几乎可以让日军付出双倍的损失才能完成旅顺攻坚。
也就是差不多会多出六万士兵因为当时自己的建议要死在战场上。
即便他知道小日本和俄国老都不是什么好鸟,但六万条人命还是让自己心中十分震颤。和当时在哈尔滨火车站打死几个日本浪人完全不一样,因为那时候完全是自卫反击,打死活该。
李谕叹了口气,去趟教廷看来还是有必要的,以后可能还得去找个佛门大师,开导开导。
不对!李谕摇摇头,还是找心理学大师更有必要。
李谕在那儿心中天人交战,开尔文见他发愣,拍了拍他说:“你怎么了?”
李谕回过神,回想一下当年在南京的纪念馆中所见所闻,心情有些好转,回道:“没什么,我只是在研究战况。”
开尔文问道:“难道你还懂军事?”
李谕说:“不懂,只是担心遇难的百姓。”
开尔文说:“我知道这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而且有时候我也觉得军事与政治都是那些高层们在沙盘上随手的摆弄,他们甚至连军营都没有去过。所以,这种事还是不要管为妙。”
英王尚不是后来的乔治五世,那时候英王、德皇、沙皇这三个表亲兄弟才和过家家似的。
现在英国人还是可以嘲弄一下战争的。
李谕说:“我想管也管不了。”
开尔文勋爵说:“那就抛之脑后,正好我要去一趟格拉斯哥大学,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苏格兰的风情?”
李谕纳闷道:“格拉斯哥大学,去那做什么?”
开尔文勋爵说:“他们要我去当校长。”
李谕可是太佩服开尔文这位老爷子了,他今年都八十岁了,还这么有活力!
李谕笑道:“那我得去给您捧捧场子。”
“这就对了!”开尔文勋爵说,“要是你有兴趣,我甚至可以让你进入爱丁堡皇家学会。”
爱丁堡皇家学会是苏格兰的,从名字上就看得出苏格兰的态度。
李谕摆摆手说:“我的头衔已经够多了,要是加入学会,说不定又要让我写篇论文。”
开尔文哈哈笑道:“被你看穿了!不过你去了正好可以遇到拉姆齐,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一起去瑞典。”
拉姆齐是1904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
格拉斯哥大学名气听起来不大,但也出了七八个诺奖,而且都是硬实力的自然科学领域。
而且瓦特当年就是在格拉斯哥大学改良完成了蒸汽机,这里对英国的工业革命有很深的意义。
开尔文勋爵与格拉斯哥大学很有交集,被隆重邀请成为校长是情理之中,当然是名誉性质的,不可能真的让他做太多世俗事务。
坐上通往格拉斯哥市的火车,开尔文勋爵感慨道:“其实我还是喜欢遥远但是清净的北地,心旷神怡,也能距离伦敦这座终日都是雾霾与烟气的城市远一点。”
好吧,在英国人眼中,往北500公里远的苏格兰已经遥不可及,但李谕压根啥感觉都没有,因为这不过是北京与上海距离的一半而已。
李谕给他提了个建议:“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校长能在大学里开设专门给学生用的实验室,我想会是一件好事。”
目前全英国的大学没有一间专门为学生使用的物理实验室。
开尔文勋爵点头说:“非常好的提议,我听说瑞士和德国的大学早就可以让学生做实验,我想我们不应该落后于他们。”
其实现在想做实验真不是容易事,主要就是缺少实验仪器,——这里指的是做复杂实验的仪器。
即便强如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此时此刻仍旧需要工作人员通过自己的双手制造实验器材。
所以动手能力不够强的,想学物理都是难事。
布拉格和汤姆逊一开始都是学的数学。
当布拉格第一次参观卡文迪许实验室时,甚至脱口而出“为什么这里如此简陋”!
后来他到了澳大利亚阿德来德大学,莫名其妙被任命为物理学教授,才不得已开始学习物理。好在澳洲的学生水平和大清比没强多少,所以现学现卖了十几年也很吃得开。
布拉格后来为了搞物理实验,做实验仪器是专门请的机械师帮忙。
这个时候,几乎你能做出来特定的实验仪器(别管简不简陋,能用就行),基本就预示着离某一项物理大发现不远了。
所以德国的来纳德才会与伦琴撕了那么多年:因为伦琴发现X射线是用了他发明的阴极射线管,伦琴在论文里还压根没提实验器材的来历。
为了这事来纳德真是没少抗议。
下火车时,格拉斯哥大学的人已经带领一支穿着苏格兰裙的乐队吹着风笛迎接他们。
苏格兰人对此是真的有自信……到了后世全世界都知道苏格兰男人也穿裙子0.0
拉姆齐过来迎接道:“勋爵先生,我们全校师生对您翘首以盼!”
开尔文勋爵活了这么大岁数,早就看开了:“年轻人才是未来。”
来到礼堂,首先要进行就职演讲,开尔文甚至没有准备演讲稿,登上台,在一小段例行的客套话后,就开始大声说起来:
“虽然很多人尊敬我,但我本人深知,我在过去50多年里所极力追求的科学进展,可以用‘失败’这个词来标志!我更加不比50年以前,当我开始担任教授的时候,知道更多关于电和磁,或者以太、电和力之间的关系,又或者关于化学亲和的性质。而现在,科学,尤其是物理学的发展好像已经不是完整的大厦,那两朵乌云久久不见驱散。而这,是未来属于年轻人的荣耀勋章。”
“……我所传达的,是我个人的失败,也是你们未来成功的启示。探究真理的路上,失败中必然有一些悲伤,但是在对科学的追求中,本身包含的努力能带来很多愉快的斗争,这就使科学避免了苦闷,而且或许还会使你们在日常工作中相当快乐。”
开尔文勋爵的确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但“两朵乌云”真的太出名了,几乎比他所有的科研成果都要耀眼。
不知道他泉下有知,是该哭还是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