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朱棣却还在御书房里办公,点着青灯,对着龙桉上的文书埋头苦战。
皇帝这差事能累死人,以前的时候有太子分担职务,后来变成了祁王监国,朱棣能清闲许多,没事还能到鸡鸣寺里熘达。现在祁王去了东北,就只剩下老爷子一个人了。
“汤承。”
“奴婢在。”
朱棣一边批改着折子,随口问道:“太……嗯,赣王那边,还是不愿意出门?”
“赣王一直把自己幽禁在宫里,他说,只要万岁爷有旨意,他随时都可以就藩,绝不耽搁。”汤承道。
“这样啊……”朱棣手上握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开口道,“既然他愿意待在宫里,那便待在宫里吧,等祁王打完了仗,他差不多也就该就藩了。”
如今朱高炽留在京城,京中残余的太子党也在眼巴巴的望着,他们总觉得朱高炽不会这么轻易的倒台,只要祁王没有封太子,只要朱高炽没有就藩,那么一切就还都有机会。
然而如果等祁王在十个月内,灭了两个国,带着泼天的功勋回京,压力便会转移到朱高炽这一边。
是,你朱高炽当了这么多年太子,立了不少的功劳,可是祁王这边已经为大明打下来了三个省,你还怎么去和祁王府比功劳?
军功上位,是最困难,也是最简单的。
对于常人来说,想要用积累军功实在困难,你把权谋手段玩的再好,到了战场上也无济于事,一个优秀的政客,不代表他是一个合格的军事家。
然而对于祁王这种人来说,想打败仗都难,凭借着屡战屡胜积累的庞大军功,完全可以做到服众。
若是等祁王回京,王妃诞子,若是生的女儿还好,若是祁王妃生的是个儿子,那么对于朱高炽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如果祁王有了儿子,那么他唯一的短板也就已经消失了。
“乏了。”
朱棣轻闭双目,靠在了椅子上,让疲惫的身躯得到短暂的休息。
汤承见状,蹑手蹑足的走出了房间,尽量的去不发出一点声音。
走出了御书房后,他叫来了一旁值守的宦官,低声道:“陛下要在御书房休息了,让在这边做事的小宦官和小宫女们都把嘴缝上,发出来一点声音,打扰了万岁爷,咱要让你这颗小脑袋没过夜便不翼而飞。”
自从徐皇后薨后,皇帝每夜的住所并不固定,经常在御书房批折子批到深夜,就这么随便应付着睡下了。
夜晚的皇宫一片寂静,而朱棣躺在御书房里的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的脑中,总是有熟悉的女人背影一闪而过,看似近在迟尺,却又仿佛隔着天堑,这是一个让人绝望的距离,名为“生死”。
最终,老爷子还是放弃了挣扎,从床上爬了起来,继续坐在了龙桉前准备办公,然而当他看到折子时又觉得心烦意乱,不想提笔批改。
朱棣犹豫了许久,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幅尘封许久的画卷,缓缓打开以后,挂在了墙上。坐在画卷的对面,他痴迷的看着这幅人像画,眼神中有追忆,有怀念,有悲伤,更多的则是对挚爱之人的相思。
画上绘制着美人,雍容华贵,端庄典雅,凤冠霞帔,一道道精致的线条和丹青,勾勒出美人的容颜,眸子里蕴藏着流云般的温柔。
——朱棣的发妻,徐皇后。
徐皇后薨后,皇帝为她白衣素服一整年,永乐一朝再未复立皇后。
“朕好想你,有时候,朕恨不得立刻就去见你,可一想到在朕走后,这大明又该何去何从,便只能留在这人间。”
朱棣扶着额头,喃喃自语,“咱们的娃也长大了,你还记得老四吗,他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温驯无害的小孩了,他现在是大明的栋梁,朕走之后,大明就指望着这小子了。”
“一开始的时候,朕讨厌他,是因为他的性格实在与我不和,他太温柔了,这样温柔的孩子,为何要生在皇家。而在你走后,朕更加讨厌他了。”
“因为……他和你长得太像了,有时候朕甚至难以分辨,到底他是祁王,还是你来看我了。”
“说来有趣,当年朕最不看好的老四,如今反倒成了,大明未来的希望。”
“他现在在东北打仗,等他回来以后,朕就带他去看你,好吗?”
“你为何不回答朕?皇后,朕好想你啊,朕好想……好想再听一听你的声音。”
朱棣感觉到脸颊冰凉而又湿润,滑落到唇边后,尝到嘴里是若有若无的苦涩。
“是泪水吗,朕怎么会流泪?”
当了皇帝,便不能再流泪了。
他要比任何人都坚强,比任何人都诡诈,比任何人都残忍。
然而时至今日,朱棣还是没忍住眼角的湿润。
巨大的空洞与伤感,将他的内心充斥,带来了无尽的孤独,就仿佛一个人撑着小舟,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一眼望去皆是空虚,除了自己,这个世界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皇后,朕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朱棣低声道,“等朕做完了人间这边的事,便去找你。”
……
“来!”
“再来十个!”
“我要一个打十个!”
辽东军营地的校场上,朱高燨赤着膀子,露出强壮的腱子肉,在冬日里犹如火炉蒸腾般滚烫,校场里的军士们勾了勾手指。
地上,已经有七八个军士被揍翻在地,不怀好意的对其他军士说道:“那谁,老五,你平时不牛逼吗,上来试试手?”
“打不过,我可不去,上去就是挨打,谁爱去谁去。”
“咋的,你咋不牛逼了,怂了?”
“滚蛋!”
刘荣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这祁王爷,平时在军营里就这么豪迈的吗?”
吕朝阳在一旁笑道:“王爷在京城的时候,时常到松鹿山练兵,和军士们切磋武艺,我记得最多的一次,王爷一个人单挑二十个军中悍卒,毫发无损。”
刘荣感慨道:“祁王爷这练兵手段,学不会啊。”
一个人单挑揍翻二十个军中悍卒,这怎么学?
在二人谈话的时候,朱高燨已经又撂倒了十个勐人,走到了二人边上。
接过苏文递来的白毛巾,他擦去身上的冒着白色蒸汽的汗渍,问道:“聊什么呢?”
往日里痞气极重的苏文,现在成了他身边担任小秘书,将毛茸茸的狐裘披在了朱高燨的肩膀上。
“末将和吕大人在感慨,王爷您真是骁勇啊,如此武艺难逢敌手,比起昔日楚霸王也毫不逊色。”刘荣不动声色的拍了个马屁。
“天寒,本王来校场热热身子,顺便活动一下筋骨。”朱高燨道。
他在和军士们切磋的时候,手上的力道留了情,看似凶勐,实则根本不会伤到筋骨,那些被打翻的军士们躺一会儿就能继续活蹦乱跳。
如此一来,既能活跃军士们的斗志,也能让朱高燨的威望在军中显得更有人情味。
“都说汉王骁勇,在战场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是与祁王爷比起来,汉王那算什么骁勇啊,有勇无谋罢了……”
刘荣越说越起劲,朱高燨开口打断:“刘将军啊,这些不利于团结的话,就不要说了。”
“汉王再怎么样,对大明也是有功的。”朱高燨浑然是一副老领导的姿态,“为官者得心正,秉公用权才能赢得人心,我们对待别人得去客观评价,刘将军也是老将了,朝廷和百姓赋予了我们信任,脚踏实地才会有后来的如步青云,你可明白。”
刘荣肃然起敬:“王爷教训的是,末将受益匪浅,王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瞧瞧,这就是人家祁王爷的格局啊!
一开口就是朝廷和百姓,这格局蹭一下就上去了,即使与汉王不合,也会保持当权者该有的气度,也难怪这祁王能给汉王和太子踹下去。
朱高燨微微颔首,拍了拍刘荣的肩膀:“刘将军还是很有上升的空间的,若是一直如此,依本王看啊,刘将军还是可以进步的。”
刘荣眼皮子一跳,心中的情绪翻腾了起来。
这个“进步”,他如何不懂是什么意思。
刘荣这个辽东总兵,是不在品级之内的,严格来说他是正一品的大员,因为他还有一个“中军都督府右都督”的虚衔,已经在官途走到了极致,但如果想要再往上“进步”,也不是没有上升的空间。
——封爵。
除了开国时代,想要封爵难如登天,因为封爵的最好方式就是有从龙之功,但是永乐一朝多征伐,还是创造出了一部分封爵的可能。
刘荣有过一次这样的机会:在靖难之役的时候,他屡立战功,累积的军功足矣封爵,当时南军驻扎在宿州,积蓄粮食作持久打算。朱棣很担心,计划断绝其粮道,命刘荣率三千人前往,但刘荣犹豫不前。朱棣大怒,想斩了他,诸将叩头求情,才得免罪。后来评出谋渡江之功,因为有前罪,不给他加封,只授予他都督佥事,虽然后来升为中军都督府右都督,但始终没有封爵。
这件事一直让刘荣耿耿于怀,他与封爵只有一线之隔,但这一线之隔,却远到让人绝望,所以他在辽东这些年,一直在积极地表现自己,想要靠累积军功,突破这个瓶颈。
在大明朝封爵,只要不是追封,就等于是子孙后代挣了一个与国同寿的铁饭碗。
然而皇帝在发放这个铁饭碗的时候很谨慎,刘荣现在也开始着急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愈发感觉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若是再挣不到爵位,怕是以后也没机会了。
然而现在,他又重新看到了“进步”的希望。
祁王!
这次祁王是奔着灭国来的,只要能在这场灭国之战中混到一定的军功,别说是封个伯爵,封侯爵都有可能!
然而前提是,朱高燨可以默许刘荣混军功。
这场战场的主帅是祁王,军功怎么分,其实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朱高燨是亲王,根本不需要军功,只要能打赢这一仗,军功就算全让出去对他也没影响,他需要的是威望和名声。
但是下面的人是需要军功的,而祁王在分军功的时候,自然会优先分在自己人的手里,大头肯定是分给郑和与吕朝阳,凭什么分给刘荣?
“本王不需要你去打出来多么出彩的表现,只需要你做到一件事。”
朱高燨略带深意的说道,“军人的本职,是服从军令,你只需要安静的服从命令,该怎么做,不需要我去教你,等打完了仗,本王可以保证你将会得到你想要的。”
刘荣低着头,脸上带着喜色:“末将明白!”
……
【选择模拟,朱由检的皇帝人生。】
朱高燨在东北为灭国之战全面铺垫的时候,位于京城的朱棣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去模拟朱由检的皇帝人生。
每一次模拟朱高炽后世的皇帝,朱棣都会犹豫许久,太他妈的伤人了!
而这一次,是他最不愿意模拟的一次。
他有一种预感,这次模拟将会出现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然而朱棣最终还是选择接受现实,人生就是这样,你所不愿意接受的会向你蜂拥而来,而你想要的终将会逐渐远去。
与其蒙蔽自我,不如昂首挺胸的向前方走去,无论路途多么坎坷难行。
朱棣安慰自己,当初的土木堡之变他都走出来了,又有什么能让他破防呢?
【万历三十八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你出生于紫禁城的慈庆宫,是皇太子朱常洛的第五子,你叫朱由检。】
【你的母亲淑女刘氏并不受宠,在你五岁那年,刘氏在受到朱常洛的责骂后死去。在此之后,你被两个不同的妃子抚养长大,作为一个被父亲和祖父嫌弃的普通皇子,你从来没有被教导过如何当一个皇帝,也没有任何人的支持。】
【你和哥哥朱由校一样,有一个凄惨的童年,前半生活在阴郁的黑暗当中,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你的兄长病入膏肓的那年。】
【龙榻之上,兄长天启帝朱由校气息微弱,握紧了你的手,他说:“吾弟……当为尧舜……大明……是你的了……”】
【你的兄长,将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托付给你,而你的内心却很犹豫。】
【接过兄长递来的帝国,你很有可能成为亡国之君,背负后世骂名,死后也不得安宁。】
【犹豫了许久,你还是坚定的答应了下来。】
【我,朱由检,要效彷当年祁武王朱高燨,力挽天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