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清晨的早朝上,曙光照耀在了奉天殿黄澄澄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绚烂的光线,殿宇重重,楼阁森森。
百官们陆陆续续的走进了大殿,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东则六部都察院堂上官、十三道掌印御史、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应天府、翰林院、春坊、光禄寺、钦天监、尚宝司、太医院、五军断事及京县官等人。
西则五军都督、代替锦衣卫指挥的吕朝阳、各卫掌印指挥、给事中、中书舍人等人。
简单来说,东边主要是文官为主,西边主要是武官为主。
朱高燨作为鹰派魁首,武勋代表,自然是站在西侧的最前方。
而令百官们意外的是,东侧的最前方,站着的是被幽禁数月的太子爷朱高炽。
西有祁王,东有太子,二人之间隔得很远,都没有正眼去看对方,但又仿佛形成了天堑,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剧烈的碰撞。
百官们已经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知道今日的早朝,恐怕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
没过多久,朱棣入殿,坐在了金銮椅上。
百官一拜三叩首,高呼圣躬金安,唯独朱高燨有“祁王不必行礼”的特权,站立作揖,两手抱拳高拱,身子略弯,向皇帝陛下表示敬意。
如鹤立鸡群,显得极为特殊,但对于朝臣来说,似乎心中也没有什么意外的,并不觉得此举过于张狂。
祁王桀骜不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他这个桀骜不驯,并不是像蓝玉大将军那般的去肆无忌惮的作死,细细想来,祁王的行为虽然张狂,但却从来没有僭越。
他权倾朝野,但未曾独断滥权。
他张狂倨傲,但未曾傲世轻才。
虽然祁王行事风格上有些残忍,但对于麾下效忠的臣子却又平易近人。
这也是为何祁王有那么人去追随的原因,谁不喜欢一个有能力、有权势、对于手底下的人又温和的主公呢。
朱棣坐在了金銮椅上,抬手道:“朕安,诸爱卿平身。”
事实上,上早朝并没有“有本启奏,无本退朝”这句话,最起码在明初是没有的。
这句话既不是宦官说的,也不是皇帝说的,而是戏子说的。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没准当年那位宠幸杨玉环的大唐皇帝李隆基真干过这事,不过没明初显然是有点不现实了。
明初皇帝先是朱元章这个劳模,一年到头就放三天假,分别是春节、冬至、还有他老人家的生日。而朱棣继位后,效彷当年的朱元章,结果差点没给自己累死,明朝的皇帝申请不上朝还要告假,在这种制度下,能说出无事退朝真的不靠谱。
等朱棣的客套话说完以后,朱高炽走出行列,叩首道:“儿臣朱高炽,因身体欠安,近来愈发觉得力不足心,恐耽误国家事宜,请辞去太子之位,望父皇允准!”
此言一出,犹如一枚深水炸弹落入湖中,瞬间便引起了轩然大波,朝臣们炸成了一锅,人都被惊到了。
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别人都是先寒暄一下烘托气氛,你上来就搞这么大的?
最关键的是,朝臣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夜金川门的兵变,被锦衣卫全力镇压了下来,参与兵变的高层人员,如皇太孙朱瞻基、魏国公徐钦都已经被关押了起来,剩余参与谋反的士卒们也是迷迷湖湖,啥都不知道就被控制了起来。
而负责镇压兵变的锦衣卫、上十二卫,根本不可能泄露口风,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不会说,而会说的人开不了口,导致这场兵变竟成了一个荒诞的笑话,在无声之间发动,紧接着便以闪电般的速度被镇压,以诡异的方式压了下去。
而朝臣们不知道兵变的事,走进奉天殿以后两眼一抹黑,便听到了朱高炽请辞太子之位这样的重磅消息,人都惊呆了。
“太子之位已定,不可轻动,不准。”朱棣干脆利落的拒绝了朱胖胖的请辞。
然而朱胖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拜三叩首,高声道:“父皇,儿臣之身体多年劳累,积劳成疾,东宫事务繁杂,儿臣难以胜任,请父皇允准!”
这事,其实就跟重臣请辞一般,讲究个“三辞三留”。
你请辞,我挽留,你再请辞,我再挽留,如此客套三次以后,方才能顺理成章的辞职。这是没写在礼制上的礼制,也是官场上的潜规则,是体面,亦是规矩。
分明恨不得对方早点滚蛋,却依旧要惺惺作态装出“你别走啊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的模样。
“朕说了,太子之位已定,国本不可轻动,不准!”
“父皇,儿臣以命请辞,望允准!”
“你……当真要辞去太子之位?”
“是。”
朱棣叹息道:“若是汝辞去太子之位,又有何人能担大业,汝告诉朕,朕就允准你的请辞。”
太子毫不犹豫的说道:“四弟祁王,骁勇英武,多智善谋,论威望与能力,皆远胜于儿臣,若是四弟继太子之位,则四海之内必然心服口服,儿臣朱高炽,举荐祁王为太子!”
朱高燨大惊,连忙拱手道:“大哥莫非是捧杀于吾?弟才疏学浅,位卑言轻,论仁德不如大哥高炽,论勇武不如二哥高煦,论谋略不如三哥高燧,我若为太子如何能服众?这太子之位当由大哥担任才对,吾万万不敢僭越东宫,请大哥收回此言,弟惶恐!”
朱高炽摆了摆手,道:“四弟过于谦逊了,你南征北战无一例外皆是大获全胜,军中无人不服之,又曾监国左政,将国家事务处理的滴水不漏,如此才能远胜于为兄,这太子之位当由你来担任才对。”
“大哥切莫这般,弟如何能担得起东宫大业,大哥有才能有仁德,又是嫡长子,唯有大哥为太子当能服众。”
“这些话莫要再说,四弟有雄主之姿,大哥我身体不行了,汉王就藩于山东,赵王就藩于北平,已就藩之亲王不可承袭东宫,理应由四弟你来当太子。”
“大哥!我真不行啊!”
“没事,我相信你!”
……
看到这“兄弟情深”的一幕,朝堂上的百官们尴尬的恨不得用脚趾在地上挖出来个三室一厅钻进去。
这简直就是明演啊!
两个人一唱一和,说的脉脉含情,谁不知道就在前几个月东宫还和祁王府打的头破血流,掐着对方的脖子恨不得咬死对面的老狗币。
结果你们现在倒好,在奉天殿里就开始演戏了,就仿佛戏台上的两位宗师,你一言,我一语,这能再扯澹点吗?
你们是真会玩啊!
明眼人都能看清局势了,从太子与皇帝的“三辞三留”,再到现在的“兄弟推辞”,无不是在为一件事铺垫:太子退位!
“好了!”
朱棣忽然大喝一声,让奉天殿内瞬间便安静了下来,一根针落下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
“既然太子身体欠安,难以主持朝政,主动向朕请辞,朕虽于心不忍,奈何也要去为太子的身体考量,朕深思熟虑后,准太子辞位!”
朱棣沉声道,“朕会派御医常伴于高炽身旁,立朱高炽为赣王,朱瞻基为赣王世子,择良辰吉日,就藩赣州。至于太子之位,暂且空悬,祁王朱高燨,持玺入文华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太子事。”
“此事已定,无需再议。”
“退朝!”
话音落下,在殿宇内不断的回荡,滔滔汩汩,威严的声音始终在殿内每个人的脑中不断重复。
立,朱高炽为赣王,朱瞻基为赣王世子,就藩南昌。
而祁王时隔半年多,再一次被赋予了监国的身份。
太子,真的被废了!
从永乐元年朱棣登基的那一刻开始,朝堂上便开始夺嫡风波,靖难时跟随朱棣征战的武将勋戚们,看到老二朱高煦有望去争一争太子之位,知道若是与军方关系更好的老二被立为太子,武将勋戚派系们方能获得更大的利益。以淇国公丘福、驸马永春侯王宁为首的靖难功勋们纷纷上书,要求将朱高煦立为太子。
以兵部尚书金忠为首,解缙、黄淮和尹昌隆等人支持的文臣们,反对立朱高煦为皇太子,历数古嫡警事,劝说朱棣还是立朱高炽为好。
看似是朱高煦和朱高炽的斗争,实则象征着朝堂上各个党派的利益之争,既“国本之争”。
虽然最后因为解缙的一句“好圣孙可旺三代”一锤子敲下了定音,但争夺储君的斗争从来就没有结束,从太子党和汉王党的纠缠,到后来祁王党加入形成了“三足鼎立”,再到汉王落败就藩山东,国本之争已经持续了十二年之久,而朱高炽这太子之位也已经坐了有整整十一年了。
虽然屡次被动摇,看似陷于为难,但朱高炽始终都能稳居于东宫,未曾有人将其拉下马。
然而在今天,朱高炽真的被废了!
他不再是太子朱高炽,而是赣王朱高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