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
即使对方与他早已没了上下级关系,他还是习惯性地这么称呼着。
而对于卑弥呼而言,在听到这个称呼的一刹那,她似有些追忆,又有些茫然,神色间的复杂再也掩饰不住。
可当米凯尔的视线回转之前,她又熟练地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
“米凯尔队员,介意陪我走走吗?顺便还要拜托你把这个带给维尔薇呢,我想,在她手里,史尔特尔或许能恢复地快一点吧。”
她扬了扬手里的断剑。
【等等!她怎么把这东西带到会议室里来了!】
“队长……”
米凯尔半伸出手,看着那把断刃,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见他这副模样,卑弥呼轻笑了两声,将史尔特尔扛在了肩上,自顾自地迈着步子远去。
米凯尔自然给梅比乌斯使了个眼色,而后一个人跟了上去。
高挑的身姿笔直地站立在一片黑暗的隧道中,火红的发丝随着脚下的步伐飘飞,好似跳动的火焰。
“我已经向梅提交了辞呈了。”
长长的隧道让卑弥呼的声音有些沉闷,她也没有用多么昂扬的音调,米凯尔快步追上了她,不知是没有听清她的话语,还是听清了却不愿相信,他请求她再复述一遍。
“嗯……我说,我已经向梅提交了辞呈,从今往后,我应该就不是第五小队……啊,之后是大队了,总之,我不会再出任战斗职务了。”
“为……为什么!”
米凯尔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既有些释然,但又有一股无名的火气。
他不禁眯起了眼睛,移开了视线,因为眼前的火焰有些刺眼,他甚至默默后退了一步,因为空气中的温度也开始变得灼热。
卑弥呼应该是逐火之蛾第一个发现先前所谓的“暴动”背后的真相之人,当她在暴动的前夜走进梅的实验室,看到只受了轻伤的凯文时,许多东西都不言自明了。
虽然她不清楚完整的谋划,但她起码知道,那些死去的毒蛹战士、第一小队战士的这笔账,应该算在谁的头上。
所以……她如今的这般态度,米凯尔也可以理解,并且早有准备。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嘛……
米凯尔自嘲地笑了两声,心虚地低下了脑袋。
忽然,头上传来一阵暖意,也传来一份重量。米凯尔微微张开嘴,却长久无声。
卑弥呼轻轻揉了揉米凯尔的脑袋,又将手掌移开,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她双手按住了米凯尔的双肩,微微用力,似乎在让他体会那份重量。
“不要多想。”
米凯尔抬起头,只看到了一抹温柔的微笑。
于是,那火光也不再刺眼,那温度也不再灼人。
“傻孩子,在我所见过的【阴暗】面前,你和梅的谋划还显得粗糙、稚嫩了些。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你和梅,都不是玩阴谋的料。你们所取得的胜利,也不过是基于能力上的碾压而已。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就一下子变成了阴谋家,从此在别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你们的程度,还差得远呢!”
她开着善意的玩笑,虽是嘲讽,但语气中又怎么可能有恶意?反倒是将米凯尔的心思扒得一干二净,怪不好意思的。
一股奇怪地羞耻感涌上心头,就好像自以为成年的男孩,忽然间全身赤裸地站在异性长辈面前的那种感觉。
前者自然是手忙脚乱地试图遮掩,而后者往往会半是戏谑半是语重心长地表示:啧!就这?我见得多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你更不要觉得身边的人会因此而看不起你,不会的——米凯尔,你总是希望他人相信你,但你也要试着去信任他人。相信你所选中的这些人,他们能够理解你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故而,只要你的行为没有背离原本的初心,他们也不会背离你。当然,这一点也麻烦你转告梅,相比于你,梅更加得不坦率呢——她不必用这么疯狂的工作来弥补心中的那股愧疚的,那只会影响她的身体健康。当然,你也一样。”
她又抬起手揉了揉米凯尔的脑袋,尽管她已经比米凯尔矮了大半个脑袋,抬手的动作也未免有些累,但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动作。
“那……辞呈……”
“那个啊……当然是因为身体问题了。”
“身体!”
米凯尔一惊,少许的,来自世界泡的第六律者权能立即投进了卑弥呼体内,但根本是杯水车薪,还未来得及探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就已全部耗尽。
“怎么?你在担心我么?”
卑弥呼笑了笑,重又走动起来。
“放心吧,我所谓的身体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年龄。怎么算,我也都过了三十了。早年留下的暗伤太多,体力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而且,按照梅的计算,我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融合战士手术了……再说,我都三十出头了,也该考虑一个个人问题了吧?痕那小子比我还年轻一些呢,现在我只要一看到格蕾修,就羡慕得紧。”
“这倒也是……”
卑弥呼的言语中夹杂着轻笑声,让米凯尔一时分不清,她后面的那一大段话究竟是出自本心,还是单纯地开玩笑?
他不禁在心里掐指算数,照理来说,卑弥呼一直到近三年后的第七次崩坏时还依旧在服役,而她现在这样急匆匆地退出,真的只是单纯的身体原因吗?
真的没有半点原因,是和先前的事情有关吗?
卑弥呼的目光闪了闪,单单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
“好了!”
她没好气地敲了敲米凯尔的脑袋,“小脑瓜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退一万步说,我只是离开战斗岗位,又不是离开逐火之蛾,按照规章,战斗队伍的军官退伍后将自动转为教官,继续服役。痕那个傻瓜,又被梅忽悠去了战斗岗位,那没有办法,我只能接过他的总教官一职咯!”
“原来如此……”
米凯尔长舒了一口气后,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卑弥呼却摆了摆手,将断剑一把塞到了米凯尔手中。
“早就说好了,史尔特尔交给维尔薇修复好了之后,也不用再给我了,帮我转交给凯文吧。”
卑弥呼眨了眨眼。
“米凯尔,属于我们的时代结束了,接下来,面对崩坏、面对人类自己,就都交给你们了。”
米凯尔捏着史尔特尔的残柄,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隧道中呆立了许久。
他细细咀嚼着卑弥呼的最后一句话,心中终于有所明悟——恐怕那才是她辞职的真正理由。
属于法玛斯的时代早就结束了,但瓦沙克和勒兹伦尚算那个时代留下的尾声。
可以今天早上的这场会议为标志,那抹尾声彻底被梅所捻断。
在新的时代与旧的时代之间,卑弥呼选择了随过往一道离去,那既是对自身的一种追忆,又是对开创未来的人们的信任——
那道火红的身影已走到了视线的尽头,像是极为遥远的一颗火种,依旧在不息地跳动。
即使她自我远离,即使她将自己雪藏,但她依旧为后来者开辟了道路,也指明了方向。
一瞬间,那道背影,那颗火种与许许多多的记忆重合在了一起。
是亲身为盗取火种之“人”送行的少女,是于废土荒漠之中尽情奏响最后一曲的歌姬,是——
“接下来,面对崩坏、面对人类自己,就都交给你们了。”
“接下来,就是你的故事了。”
于是那两段尾声也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新的乐章也开始了。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