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文那如释重负的语气多少舒缓了其余人的神经,但真要说道毫无芥蒂地靠近樱,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
相比于那些几乎完全成为崩坏兽模样的毒蛹士兵,樱的身影显然大抵上与人类无差。但若是以凯文的标准来看,后者如果不考虑浑身散发的寒气,显然与人类并无区别,起码视觉效果上来看并无区别。
但前者,樱,那对直竖在头顶的细长狐耳,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纪录片中的崩坏兽夜叉。
樱轻抿着嘴,心中却是愈发寥落了——或许,在融合战士尚未诞生前,米凯尔所体会到的那份孤寂,正是来源于此吧?
如果这么想的话,倒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樱停下了脚步,她与卑弥呼、痕分别站在了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
三人的距离也不远,起码在一剑所能及的范围内,那无疑是痕与卑弥呼在用这种方式隐晦地对她表达信任。
但信任归信任,那只是站在私人的角度,对于两个关系微妙的组织来说,许多话还是不能不说。
“樱,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并不记得逐火之蛾有邀请过逆熵。”
樱无奈地笑了笑,她的声音一如山间清泉般甘冽:
“请不要误会,我们没有任何敌对的意思,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呃?”
她带着一丝欣喜转过头,只见两道身影在黑暗中显露出轮廓。
“唔……正主来了呢,还是由他们来解释吧。”
痕和卑弥呼最先做出动作,后面的一大批人后知后觉,也跟着转过了视线。
当看到米凯尔和梅并肩走出来时,所有人的内心都是凌乱的,但似乎,又不是太过意外。
“凯文呢?”
痕张望了一番,问道。
“放心,我虽然不精通医术,但控制他的伤势还是能做到的,更何况现在有了逆熵的帮助,凯文的身体已无大碍。”
看着梅一本正经的回答,米凯尔抿了抿嘴唇,努力憋住了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才他处理完那些崩落的毒蛹战士和死士之后,走进梅的实验室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胳膊上打着绷带的凯文、苏还有依文洁琳三人围着一张试验台吸熘着还挂着冰碴子的冷面。
……
“埃尔文,麻烦你了。”
梅对埃尔文嘱咐了一句,虽然话未挑明,但后者微愣了一下就明白了梅的心思,转而招呼着苍玄与丹朱,拿着录制设备站到了第三者视角,他们将把接下来的过程录制下来,而后借由逐火之蛾发达的内部通讯网络,发送到几乎每一个成员的终端上。
“首先说明一点。”
梅一边清晰地吐字,一边向着战情室内走去。
尽管她的背影如此单薄,米凯尔也并未像凯文那般紧随着她身后,给予她力量上的支持。可就是身形这么单薄又无助的女子,当她走向众人之时,挡在她身前的人潮亦自觉地向着两旁散去,只在最中间留下一条道路。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人群又自动闭合,簇拥着她走向战情室内,甚至忽略了米凯尔和樱。
“我必须先说明一点,”
梅再次强调道,她的语气并不如一般的领导者那么生硬,硬要说起来的话,还有些过于柔和了,所以有时听她发言也不能说不是一种享受,但同时,她咬字又很重,让人不得不思考字母背后的分量。
“逆熵的客人是我请来帮助平定骚乱的,并不存在他们侵犯逐火之蛾总部基地这一项——根据逐火之蛾权利规章第二十三条第五十八号修正桉,我作为逐火之蛾第三顺位权利行驶者,当前二位无法正常形势权力之时,有权做出任何我个人认为有益于局势发展的决议,且不需要参谋部的审议,对吧,勒兹伦?”
她将目光转向战情室最后的酒红色沙发上,勒兹伦听见这话也没有反驳,而是热情地举起酒杯,对着她扬了扬,他的位置很高,所以可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梅,于是他的这番动作在米凯尔看来,压根儿没有什么敬意,就算是有,也是如同古代贵族在看台上对着斗兽场中鏖战获胜的角斗士致以的傲慢庆贺。
梅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稍稍偏转过头,将她话语中唯一可虑的漏洞填补上了——“我还是需要感谢勒兹伦参谋长的,毕竟,当我封闭实验室,选择自保之时,是勒兹伦参谋长将外部的情况告知于我,并且告知我可以动用那一项权利。”
勒兹伦的嘴角轻轻抽搐,但他却借着这种抽搐将嘴角向着两边扯开,在外人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在坦然接受梅的赞美一般——虽然其实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除了偶尔上上厕所以及睡觉外,便是在喝着小酒、玩着游戏,顺便观赏着眼前的真人剧目。
可既然梅愿意将这一份算不得功劳的功劳按在他头上,以验证自己的说辞,他也就却之不恭了。而作为回报,他饮下最后一口红酒,趁着众人不注意,带着老八从后门口悄悄离开了。
梅走到了本属于“指挥”的位置前,却并没有坐下。
不出意外地,战情室的大屏幕忽然变红,而后浮现出黑色的【SEELE】字母。
基尔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
“梅,虽然你宣称自己的决断是合乎逐火之蛾规章的,但是第二十三条第五十八号修正桉还写道,事后联合政府会对决议进行审议,如果联合政府认为你的决议背叛了组织,那么我想你是知道后果的。
在埃尔文的转播下,逐火之蛾基地内加起来近十万成员,几乎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梅孤零零地站在指挥台前,面对着联合政府的质询,她个人的身影在那二十米高的大屏幕前是如此渺小。
但紧接着,先是米凯尔走出空间裂隙,与她并肩站立,而后蓝色的花瓣飘过,樱也站在了他们身后。
再之后是痕与卑弥呼、苍玄、丹朱、安德烈,就连姗姗来迟的卡拉比斯也在妹妹的拉扯下犹豫着与梅站到了一起。
尽管他们依旧显得势单力孤。
“哦?梅,现在对你的指控除了与外界组织勾结外,还得加上一条:在内部划分势力。”
米凯尔嗤笑一声,这本就是一句屁话,逐火之蛾从一开始就带有法玛斯个人的印记,他越是这么说,就越是显现出自己心虚,以及对梅的无可奈何。
但普通士兵们不会这么想,他们的声音嘈杂了起来——绝大部分人并不值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自家的梅博士,那个研发出了融合战士,并成功解决了第五次崩坏的梅博士正被一个连脸都不愿意露的“联合政府”之人控诉着。
他们自然不能接受这种侮辱!没错,那不仅仅是在质疑梅博士,也是对于逐火之蛾这个一直处在对抗崩坏前线的组织的一种侮辱——凭什么一个一直被我们所保护的所谓高层,要来对着我们颐指气使?
基尔的话语被士兵们的嘈杂声所遮盖,梅戏谑地看了屏幕上巨大的【SEELE】一眼,转而放出了撒手锏——
“是吗?联合政府要对我进行指控?那让我们听完、看完这些再说吧。”
她将一块硬盘插入指挥台,十指噼里啪啦打出了几行代码。
很快,【SEELE】被挤到了左上角的小框内,正中的屏幕上又是漆黑一片。
梅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播放键,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
“说到底,还是我们对于逐火之蛾的掌控力太弱了。当初让勒兹伦和瓦沙克接管真是一步臭棋,这两个人,一个心思太多,一个被法玛斯的死搞坏了脑子,要我说,当初就应该和梅谈谈!”
“你现在又来放什么马后炮?那个时候的梅还是个高中生,要不是梅比乌斯的推荐信,我们连这个人都不知道。再说,这小丫头心思比勒兹伦还多,又怎么可能甘心为我们所掌控?”
“……塔罗难得说了句有脑子的话。”
“那怎么办?坐以待毙?梅都已经邀请逆熵的人参与胜利舞会了,他们之间显然有勾搭……这很危险,大家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咳咳。”
“想要让他们无法合流,只需要人为制造矛盾就行。”
“秘书长,你说的这么简单,可是怎么做到?”
“栽赃嫁祸而已,重要的不是梅的想法、勒兹伦和瓦沙克的想法、第一律者的想法,而是‘普通人’的想法。
“首先,我们要选取一个横插三方势力的角色作为切入点。”
“真的有这种人吗?”
“有的,不过那不是一个人,用【组织】来形容,或许更加恰当。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那个【组织】,恰恰是逐火之蛾的暗面,是最为残酷,也是最为……脆弱的地方。而且,组成他们的人,也很好扇动呢——毒蛹。”
第一段录音播放结束,世界寂静了,每一个人都在细细咀嚼这一大堆突如起来的信息量。
或许其他人的声音他们并不认得,但毫无疑问,最后那几句的声音,和先前那个人的嗓音一模一样!
于是寂静被打破了,群情激愤之下,有人呐喊着脱下皮鞋狂敲桌子,甚至有人甩起靴子向着立体投影屏幕砸去——尽管靴子穿透了投影屏,更不能对幕后之人造成伤害,连带的生化武器还殃及了很大一部分友军。
但这种行为确实很有气势,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即使是女文员,也脱下自己的鞋靴,或是拍击着鞋底,或是愤怒地将其甩向投影屏幕。
一股难闻的气味弥漫了开来,随着火星子闪过,怒火就这么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