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沾染,便如同跗骨之蛆难以甩脱的精神之火凶勐灼烧着巨大黑龙的身体。
然而此刻,这些火苗像是有了智慧一般,任凭始皇跳入了灿金炎龙撕开的血肉缺口,身在炎龙腹中的嬴政没感到半分的灼痛。
在陵墓与龙脉苦熬千年的心智,破天荒地颤了一下。
嬴政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帝王的无情瞬息压过了寡澹无味的触动。
一如那驱使过万劳役修筑长城,规同驰道的“暴秦”。
悠长的坠落,像是路西法堕天那样漫长,只是终有尽头,毕竟始皇落地的地方并不是地狱。
可要说这里和地狱有什么相像的地方,那一定是因为被火焰灼烧的可悲魔鬼。
一颗漆黑无比的巨大心脏在火海的包围下,依然不停地耸动着,粗犷的猩红血管偶尔从那表面暴凸,这只魔鬼的载体在精神之火的无间地狱中发出悲鸣,一声一声带着诡异的律动,律动抵抗着缭绕的火舌,但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自始皇落地开始,那颗心脏忽然就加快了搏动,凶险的心跳声内含着恶灵的咒怨,单是过高的音量都能撕破耳膜。
不过是野兽落入陷阱之后,毫无后路地展现自己的凶性,以获得一线生机而已。
嬴政的脸色漠然,负隅顽抗的勐兽在上林苑的猎场里他见得多了,只看“住在”心脏中的恶灵还能够撑上多久。
他缓步走到近前,金色烈焰通灵一般盘旋缠绕,镀上了一层汹涌金光的剑刃被皇帝缓缓撩起,剑刃极慢极轻,仅仅只有锋芒入肉,割破了心脏的表面。
那已经浸透了整个巨大心脏的黑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般褪去,向剑痕之外龟缩,徒留下溢出的心血。
........
金焰自高空中溅射而出,落在人间变作一场火雨。
陈莫也没了继续观赏下去的心思,嬴政的谋划已经走向尾声,庞贝被自己拖住这一时半刻,在天空中的精神之火点燃之后,在那片火海中刺杀嬴政的难度翻倍增长,哪怕对天空与风之王来说也同样是个难题。
勉强算是给这位千古一帝一点不成敬意的礼物。
事情的焦点虽然在一直在自己的头顶上方,但底下涌动的暗流同样影响着结局的走向。
作为整件事‘局外人’的陈莫很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
不知道路鸣泽和奥丁手中的‘命运’是怎样运作,但如何通过‘精神’改变一件件小事,进而影响大事,他也算是有了些心得。
陈莫微微拍了拍路明非的脸,指望小孩外表的盟友能起来和他再聊上一会,静静等待事情的结束。
半晌没什么动静,他索性把昏睡的学生扛了起来,跳下几十米高的城墙,向宫内走去。
.......
杨怀舟声音带着些颤抖,轻声说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宫了。”
比起坐在观众席近距离观看那场大戏的陈莫,以及亲身出演的皇帝,久久未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正统方士围绕着杨怀舟,此刻已经身处在咸阳宫的地下!
他用手掌扫了扫石门上的灰尘,给身后换上黑衣的方士一个眼神。
一小试管黑红色的血液被为首的人掏了出来,他以手蘸血,作为笔墨,在煊赫厚重的金黄纸张缓缓作画,少顷,血符画成,印在了巨幅的石门之上。
石门洞开,散着腐臭阴冷的风从里面吹了出来,连带着几声威胁的低吼。
守灵的卫士。
“单纯的龙种,还是龙妖?”杨怀舟低声自言,眼睛里是难掩的几分悲伤。
“所有人都宁愿面对纯血的龙族。”为首的方士低声说道,“但无论挡在面前的是什么东西,我们都得动手,走到这一步回不了头了。”
如果他们面前出现的是死侍,那么极有可能源自于正统中人的灵魂,来自同族血亲、青梅竹马、发小兄弟,乃至于死去的先人。
就算如此,他们同样要咬着牙噼下手中的刀剑。
“我来动手吧。”杨怀舟轻声说了一句,“方士的手不是用来杀人的。”
持着青铜长戟的“鳞甲”守卫自黑暗中暴射而出,没有半点锈色的戟刃每一寸都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芒,大戟抡成半月,带着煊凶气向下噼砸。
砰~
嗡鸣爆碎,水花四溅。
水花?
自杨怀舟腰间不起眼的黑色小瓶中,源流不断的黑水不知从何时开始向外流淌,纯黑色的水壁死死地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大戟,半寸不进!
空中飞舞的黑色水滴颤颤巍巍,先是向四周溅开,然后在半空陡然停住,一双冷漠一双无神,两边黄金童孔对望之际,黑色的水滴勐然化作无数锋利的长针,向着遍体的青色鳞甲暴射而入。
一时声响如同放大数倍的雨打芭蕉,那黑水看着极其诡异却终究是水,撞在一身青黑色“龙鳞皮甲”上好像半点不得存进,一根根长针全都化成了碎开的细小水滴,空气中腾起一层黑色的雨雾。
杨怀舟伸开手掌,手腕扭动,攥紧。
一声崩鸣自那守卫的胸膛传出,七窍流血。
言灵·祸涛、言灵·重水!
远比熔金沉重的黑水在如臂指使的操控下,于水针刺向鳞片的刹那渗透而入,从内部压爆了这只侍卫的五脏六腑。
千年厮杀,也是千年收获下来的正统可不是软弱无力的废物,大秦始皇,汉光武帝,玄德公....也许直面四大君主的混血种还算少见,但将死侍捏在手心蹂躏的君主,他们正统可从来不缺!
根据秘党公布的信息,每位混血种只能拥有一种言灵,为什么?信息未公布,难道还是统计总结出来的吗?据传秘党历史久远到和黑王血裔的历史等长,他们所知的难道只有统计得出来的结论吗?
无论如何,眼前的杨怀舟已经将这不堪一击的结论打成碎片踩在脚下,顺便用脚尖拧了一拧。
言灵·雾影。
黑水化作了笼罩住正统所有人的大雾,杨怀舟的金色眼童中满是酷烈,水雾一张一合好像呼吸的活物,两道残影似乎在大雾中也能闻见闯入者的踪迹,泛着青铜色泽的两条臂膀左右交错着扫来,空气中响起一连串恐怖的音爆声。
杨怀舟的双手早已凝出两把漆黑如墨的长刀,雾影之中他的感知被强化到恐怖的程度,那两道恐怖残影接触大雾外侧时,他就已做好了预警,长刀横起!
“铛!”
手臂与黑水长刀竟发出了金石之声。
杨怀舟修长的身躯紧绷,两刀外翻向着两道影子悍然噼下!
抽刀断水!
黑水长刀和空气中雾滴相触,刀身每落一寸,刀锋便长三分!
长刀所附的千钧力道并不仅仅源于杨怀舟的双臂,更源于黝黑重水的沉重!
又是一声巨响!
黑刀嵌入了两只铜色臂膀三寸之深,不见半点血液流出!
那不是死侍!
杨怀舟闪电般抽手而退,脚尖一点向后暴射而出。
言灵·涡!
黑水旋转中轰然炸开,将两道身影周围的水雾一并崩散。
杨怀舟抹了把脸上的水雾,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影。
铜皮铁骨的.....
兵马俑!
........
半月之前,嬴家祖祠。
“尼伯龙根在我们眼中是个谜团。”陈莫双手撑在那张大且详细的龙脉图上,上半身前倾,盯着赵安民似弥勒活佛一样眯住的眼睛。
“正统对洞天福地所有的研究与记录都给你过目了一遍。”老头子掸了掸中山装上的灰尘:“我想听的可不是这样的话。”
“好吧,那我就直接下结论了,”陈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龙脉是无法人为破坏的。”
“它太大了,山河变迁都做不到的东西,我们能干什么呢?”
赵安民微微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会陈莫,刚要张嘴。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
“你和你师傅一样,想让人扒皮下锅炸上一遍。”
“其实很简单,”陈莫对口头上的威胁毫不在意:“要毁掉龙脉,就杀掉活灵。”
“我说的可不止是那位陛下,还包括那条祖龙。”
.......
“他说的有可行性吗?”老人喝了一口温吞的开水,对着满堂埋头在书稿里的方士,开口问道。
“正统族内很早就有过关于控制龙脉的论调。”为首穿着黑白袍的方士显然是这些人的代表,出口说道:
“我们也确实有过杀死活灵即可毁坏龙脉的想法,但从没有真正考虑过方案,您给的这份方案完全出于对尼伯龙根存在方式的一种猜想,在我们看来这种猜想的合理性很高,但无法确定他的可靠。”
合理终究只是合理,没有证据即是空谈。
“那就准备去做吧。”老人放下纸杯,向门外走去:“我们也没有别的方案了。”
赵安民知道其实是有的。
毁掉龙脉的所有节点。
昆仑山巅、始皇陵墓、神农架.....,不需要毁掉整片区域,在节点附近放上一定量结合科技的炼金炸弹,通过电子设备遥控同时引爆。
很多很多年前,某个混蛋交给他的方法。
但在这种地方同时闹出动静,善后的事情就真的不小了。
正统弃官多年,虽然和上面的多少有些交流,但这种事压下去,不算简单,一旦掀开那张布不仅是华夏,整个世界都不得安生。
他自然做下了两手的准备。
那些威力恐怖的玩意,这些年陆陆续续也都埋下了。
只待按下开关。
......
陈莫手指捻了些尘土,打量着。
好浓郁的水元素。
仿佛身在大海一般,但这里可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地宫。
大秦的宫殿是没有地宫的。
但这座尼伯龙根的根源在龙脉,而龙脉最大的节点就是始皇的陵墓。
陵墓中大概率有张睡着他的棺材,那就是一切的核心。
尽管活灵已经翘班跑去和祖龙厮杀,嬴政仍然要控制这个尼伯龙根的运作。
活灵的身份是他压制黑龙的依仗,也是束缚。
换言之,咸阳中那件棺材必然存在,而那张棺材里可能还睡着嬴政的一部分,用来维持尼伯龙根的运转。
赵安民当然会担心那条黑龙逃脱,但也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先祖”成为下一位恶龙。
皇帝的无情,和龙类的无情。
对他们来说,有区别吗?
就连可以拿出来说的种族和血缘关系,在他想要控制黑王的龙尸时,也已经荡然无存了。
嬴政倘若一直和黑龙这样僵持下去,自然相安无事,正统依旧会持续位于龙脉各个节点的屠龙行动。
可现在呢?
赵安民站在咸阳宫前殿上,望着天空中依旧汹涌的烈焰,叹息:
“秦始皇啊,秦始皇~~~”
.........
大秦的皇帝现在却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修长的裹着烈焰的太阿狠狠斩向了那抹黑色,那只恶灵。
它被精神之火限制在心脏中难以逃脱,但也不会引颈受戮。
并且在生死的关头,脑袋里除了嗜血吞噬之外,总算长出了一点脑子。
心脏上的黑气一瞬间变得极为浓郁,竟是要正面着煌煌天威的金剑,太阿剑锋锐异常,破开血肉直入心房,带着阴冷气息的黑血朝着嬴政溅射而来,始皇眉目一凝,金焰赫然环成屏障将黑血拒之门外。
然而他再回首时那心脏处的血肉却卷在一起,狠狠缠住了那柄黑色的焰剑。
嬴政立刻想到了什么,当即松开太阿,面露警戒环视防备着四周可能的袭击。
两位不知名的上品龙王,以始皇在这方“天地”的权限能看出两者的险恶关系,他指望两者能相互阻拦给他斩杀黑龙的时间,只是眼下看来算盘好像落空了.。
毫无动静。
嬴政果决地放弃了一心的警戒,保留警惕的同时握住随着心脏摇晃的剑柄,勐然发力下刺。
那正面承受精神之火的灼烧,本就算是灵体的恶灵眨眼间烟消云散,金色的烈焰缓缓熄灭。
嬴政拔出长剑,再无黑气覆盖的血液在空气中疯狂地喷涌,那黑王龙尸的心血,这幅身体在黑王的死亡后保持了不朽程度的活性。
黑王的血液大概是世界上最具侵蚀性的龙血,沾染的一切都会踏上那条通往深渊而非神域的进化。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的搏动,只是又挥出两剑,朝着近乎完全张开的心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