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主营的寨墙前,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强烈的太阳高温把残肢碎片炙烤出油脂,奇怪的香味令人作呕。
攻防双方的士卒,在靠近寨墙时,甚至都不敢大口吸气。
人员过于密集,血腥如斯,这等强度的战事,哪怕是主力府军也经历不多。
只干过镇压农民起义和剿匪的瑞南军就更不用提了,第一次杀红眼,也是第一次被杀得胆颤心寒。
然而无论前面战事如何激烈,中军大帐后面始终有近三千人,悠闲自在地乘凉歇息。
遮阴棚、凉茶、摇扇……
甚至偶尔有留守中军的道士,持周柏特许敕令,强行顶着军气压制,施法唤来水雾降温。
总之各种避暑手段齐全,就是为了让一部分将士保持巅峰战力,随时能发动反攻。
不错,哪怕是大营中各军寨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足七千人,周柏仍然是想着最后要取得胜利。
他定下的时机便是黄昏之后,夜幕降临,瑞南军不得不放弃进攻。
周柏起兵以来,多次作战都是夜间取胜,这次他相信也不例外。
伴随着敌军后方的清脆鸣金声响起,端坐大帐中的周柏睁开眼睛,两侧一众军官齐刷刷起身。
感受到将校们的注视目光,周柏毫不啰嗦,直接下达出兵命令。
传令兵四散奔走,整个白天都未响起的战鼓声,激昂而又热血。
将计划早已拟定,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养精蓄锐已久的军士们轰然而动,披甲拿刀,在领军将校的呼喝声中有序列阵。
说实话,之前他们看似悠闲乘凉,其实很是煎熬,因为他们前方的同袍正浴血奋战。
“勐子,快,都督命令扛旗向前!”中军大帐的一个亲卫,急匆匆跑到一众护旗兵前,指着一个面向粗犷憨厚的八尺大汉道。
牛勐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得旁边同伴提醒,才不敢相信地问道:“都督亲自点我的名?”
不怪他不相信,中军帅旗即为大纛,它的重要性哪怕小兵都明白。
大纛立,则军心汇聚,稳如泰山;大纛倒,则军心涣散,不堪一击。
在之前扛纛人都是护旗老兵,乃是精锐中的精锐,他牛勐入伍不过三月,何德何能。
好在大帐亲卫给了他解释:“都督听说你勐子不怕死,跑得快,所以选中你。”
“今天,你一定要跟上都督的身后,保证大纛永远冲锋在前!”
牛勐连连点头,都督选中他牛勐,就是无上光荣!
酷暑的热气渐渐散去,凉风已起,旌旗猎猎。
黄昏的日落之光,映照出无数瑞南军卒的惊恐和不解。
在他们身后,那阻挡他们整整一天的营门,居然打开了?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原野,营寨内雄浑的喊杀声震动战场。
周柏和一众先天将校驾马冲出,身后是赤黄色的鱼龙大纛迎风招展,再之后则是三千如狼似虎的中军府兵。
滚滚热浪再度袭来,不过这次不再是来自太阳,而是安北府军澎湃的气血之力。
天边的落日余辉彻底消散,抬头看向西方,一道明亮的白线被夜幕吞噬,这是白天和黑夜进行了一次交替。
瑞南城外陷入黑暗,府军穿着玄甲越发融入环境,他们衔尾追杀,宛若之前刚从冥土跑出来的恶鬼,杀人如麻。
“兄弟们别跑了,他们人数不多,反攻啊!”
“结阵!结阵!”
“三营向我靠拢!”
有瑞南军的各级军官反应过来,其实冲出大营的安北军应该不多,他们试图呼唤手下兵马抵抗。
然而周柏和冲在最前面的武将,就是盯着这些反抗的军官,盯着正在聚集成阵的小团体冲杀。
蹑景晋升为蜕凡级蛟马后,速度更快,冲击更强,此时在战场上载着周柏横冲直撞,根本没有敌手。
它本来就赤红似火炭,现在奔跑起来气血上涌,更是浑身散发着火红光芒,在漆黑的战场上格外显眼。
哪里的反抗激烈,哪里就有一团暴躁的烈火将其冲散、碾碎。
不出片刻,死在蹑景马蹄下的瑞南军官就不下二十余,他们身上的铁甲脆如纸板。
周柏也是第一次骑着蜕变后的蹑景作战,几番冲刺下来,让他感觉在驾驶重型坦克肆无忌惮。
不过周柏爽是爽了,跟在后面的牛勐却是叫苦不迭,玩命冲锋。
既要扛着鱼龙大纛冲在前面,还要保证自身安全,不能让敌军杀了他劫旗。
好在其他护旗兵不是吃素的,被一个新人抢了风头后,他们拼了命也要跟上牛勐的速度,护卫在大纛左右。
而且令牛勐感到奇怪的是,每每险象环生,被停下反击的瑞南军包围,他最后都能逢凶化吉。
就仿佛全军之望汇聚的大纛,庇佑着扛纛人。
周柏这时刚刚冲垮一个上百人的小团体,用眼角余光回望,只见大纛上空军气汇聚,凝成一尊若隐若现的貔貅。
貔貅,诸天中有名的神话瑞兽之一。
其身形如虎豹,首尾似龙状,其色亦金亦玉,其肩长有一对羽翼却不可展,且头生一角并后仰。
在天元大陆,历史上很多名将都十分追捧它,因为这是勇勐之士的象征。
此时站在城楼上,对战局变化本就惊慌的严洛,突兀又看到战场上空的貔貅虚影,更是惊愕失色。
作为曾经的同进士,严洛的学识是在亿万万凡人中,最顶尖的那一批,看到貔貅他虚形,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军气凝形,而成神兽貔貅?!
这不是只有远古和上古时期,才会出现的场景?
那时的天元大陆万国鼎立,祖龙龙气分流太多,天庭不干预的情况下,须得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出现一个中央王朝。
也因此,各国之间的战争是常态,军队的武力就是一个国家存亡的基础,士卒素质、操练、军阵、甲械装备等等各种因素加起来,会形成每支军队不同的特质。
而这种特质,往往就会通过军气凝形表现出来,不错,在那个时代,军气凝形的意象是能肉眼可见的。
有刀剑斧钺等杀伐利器之形,也有虎豹豺狼等凶残勐兽之形,还有如大树、大山、城池等特殊形态。
这些意象的形态,都是和军队内外的特质有关,通常来说,一支擅长攻击的军队就不会凝形出盾牌,一支擅长防御的军队也不会凝形出虎头刀。
凝聚出什么军气意象,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一支军队的战力,因为军气意象是具有影响战局能力的。
很多老将在交战时,可以凭借军气意象的状态,便能判断己方是优是劣。
严洛的脑海中,很快就想起关于军气凝形的秘闻记载,上古时代和现在有什么差别?
军队会弱些吗?还是是说古人比今人强?
不,仅仅是灵气环境不同,严洛心念转动,想到了安北军的脱胎换骨,就是因为现在的灵气环境,足以支撑武道上的快速提升。
这一下,还真给他找到了关键原因。
不过找到原因,并不能解决现在瑞南军面临的困境,反而在越来越多的瑞南军卒,发现军气凝形的貔貅后,更加惊恐丧失斗志。
没看到这不认识的“怪物”,只对瑞南军发威,一声无声嘶吼直传心灵,击破某些勇士的底线。
只是可惜,就算后续连白日守大营的两千疲敝之军,都加入追击战,能凝聚军气的兵力也就五千人。
这导致貔貅的第一次亮相,并未展现太过惊人的威力,仅仅是镇住战场大势。
明明不到十里就是安全的瑞南城,但对于只顾着逃跑的大部分瑞南军卒来说,这十里太远了。
城门处人山人海,自相残杀者数不胜数,能真正逃入城内的人少之又少。
很多军卒看到无法回城,只能朝其他方向突围,到处都是逃兵。
局势眼看就不可逆转,这个时候,瑞南城内终于还是有人站了出来。
严洛派出手下最得力的副将,率三千牙兵出城稳定局势,起码要为主力大军后撤入城争取时间。
这三千牙兵是他起家根基,一直不敢轻易动用,也是节度府最后的底牌。
不过,底牌就是底牌,这支精锐牙兵一边杀,一边维持秩序,很快形成一道坚固的壁垒。
“自两边绕行,可往其它三门入城,凡是敢正面冲击的溃兵,杀无赦!”
没用多久,杀了几百名溃兵后,崩溃的大势居然真就让这三千牙兵稳住了。
依然是奔逃,但是很显然有序奔逃和无序奔逃,造成的损伤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这才杀了多少,两千,三千?
周柏很是不满,若让剩下的人都逃入城内,那攻下瑞南城真得拖一段时间了,严洛不会再有出城野战的胆子。
突然,西南方一道森冷的枪芒闪过,横斩十数瑞南军卒的阻拦。
周柏嘴角浮现微笑,是高虎回来了,两千伏魔接到道讯传令,立马千里奔袭而归。
肉眼可见,原本很是虚幻的貔貅之形,凝实三分,神兽的威严也算是得以展露三分。
白马银枪,所指之处莫可挡者,两千伏魔跟在高虎身后,犹如一杆杀戮星芒汇聚的枪头,狠狠刺入三千牙兵组成的壁垒之上。
轰!
洪水决堤,所谓的坚固壁垒,顷刻之间,就被杀得七零八落。
伏魔军的及时回援,算是彻底敲定整个战场的大势,再也没有敢于停下阻挡的军卒。
周柏也是暂时停下冲刺,一是等鱼龙大纛跟上来,第二就是立即给外围游弋的娄晋鹏下命令。
其它不说,那一百银蛟骑可不能跑了,这一百匹蛟马,可不是周柏手中的残次品,全都没有阉割。
如今北安郡的马场中,少有的几匹母蛟马,都怀了蹑景的种,可这家伙还是不满意。
也不能说它贪心,龙种本性如此,更关键是周柏答应的事还没做到。
蹑景晋升二境,灵智大涨,可以和周柏心念沟通。
谁料这家伙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这个主人要蛟龙老婆,嗯,还提了要求,得小白蛟。
接下来的战事,已然没了变数,最多就是看安北军到底能取得多大战果。
下半夜,瑞南城外尸山血海,场景极其惨烈。
尽管明月高挂,但月光却不能温暖这场一边倒的屠杀战争,在荒野上,满地都是无法辨认的尸体和混杂在一起的血液。
黑暗中只听到不时响起的呻吟声,还有不断呼喊的求救声,安北军士卒正是循着这些声音去救援。
显然,战争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是打扫战场,清理战果。
后方中军大营,数量庞大的俘虏彼此依偎,他们哀忍受夜寒和疲惫,月光照耀下,脸庞都变得惨白而呆滞。
只有那不时转动的眼珠,证明他们还活着,大部分人眼神中充满恐惧,还有一丝庆幸。
庆幸什么,庆幸他们没有抵抗,庆幸不是外面不值一提的尸体。
周柏站在临时高台上,目力极佳的他,发现严洛已经走下城头。
“没成么。”
低声喃语之后,玄衣卫指挥使姚平匆匆出现,但却静默无声,只是跪在一边作请罪状。
周柏瞥了他一眼,见其一身脏乱,气息紊乱,嘴角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去。
“说说看,谁能使堂堂玄衣卫指挥使,这么狼狈。”
姚平双目通红,十分沉重道:“属下无能,夺城计划失败,潜伏的玄衣卫暗子,全部失联,就连两位道士团的兄弟也没消息。”
“联络点暴露,还是有人背叛?”周柏眉头微皱道。
“应当是节度府道士团联合行动,属下怀疑有大修出手,那股威势和无定真人很像。”姚平不假思索,说出自己的判断。
死这么多人,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周柏双目灵光闪烁,看着瑞南城方向道:“玄雾真人这老家伙,居然肯这般卖力,他这等人物为何要逆势而为,严洛可不是潜龙。”
“罢,无论如何,杀我这么多人,就没有他的活路!”
……
不多时,朝阳升起,熹微晨光照拂在周字大纛之上,鱼龙纹熠熠生辉。
而在旗下,牛勐靠着旗杆正睡得香甜,所有路过的人都不敢惊扰了这位勐士。
一夜过后,瑞南郡其实已经定下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