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明,南方北方只见的仍旧如此。
翰林刘三吾,就曾经对朱元章说:“北人当以威制,南人可以德化。”
还有些文臣说,北人粗俗鄙陋,不堪为伍。
其实在这些南方大臣眼里,淮西之人也算是北人,尤其是在黄河夺淮之前,淮西这些地方的人说话和河南,中原一代基本一样,毕竟很多是靖康耻时从北方逃难过来的。
而南方文臣们还写过诗歌“马上短衣多淮客,岂有桃源可避秦”。
他们以此来嘲讽淮人是短衣武人粗鄙,靠着和秦一样的效死命夺得了天下。
这也是洪武十五年科举之后,北方举人世子屈指可数的原因,当年北方的金朝,巅峰时期,人口五千余万,经济,文化,都较为繁荣,在很多地方对南宋占据优势。
到了元朝,南方虽然比较富庶,但经济中心依旧是北方。
所以,许多儒学世家,对于朱元章的洪武大明朝,心中还有些微微的抵触态度,当年不少汉人儒家大地主,跟着元顺帝跑去了大漠草原。
要想将大明的南北割裂治好,非得下重手。
南人为北官,北人为南官,在北方也开科举,开武举,收北方武风鼎盛之地的土豪良家子,这还不够。
还需要在北方,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
这个中央政府,得有决策权,有生杀予夺大权。
大明的天子,最适合不过。
天子守国门……
想到朱雄英提出这句话时的表情,朱元章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似乎后世子孙,因为这天子守国门出过什么事,总有些心绪不宁。
北方,需要一个天子坐镇。
开封交通便利,但是无险可守。
西安倒是有险可受,但黄河决堤夺淮之后,水运漕运困难。
再加上,当年八水绕长安的西安城,被蒙古人治成了最炫民族风。
元朝因为是金德,金生水,每隔一个月就有小型水灾,但是元朝的主要大地主不太重视农田水利,导致关陕平原很多汉唐宋代的水利设施都荒废。
他们的司农司,做了一本农桑辑要,还要删删减减,只出删减版。
而蒙古迁徙过去的蒙古本部牧民,普通蒙古人,也没有享受到大元帝国的福利,很多蒙古老百姓穷的叮当响,也只能靠给蒙古黄金家族的大地主放牧,养羊为生。
大明,自然要规避这些问题。
朱元章之前曾经派朱标去考察过开封,准备迁都开封,但是开封已经不适合了。
西安考虑过,但是去了西安,还是控制不了河北等地,唐朝时安史之乱已经给出了答桉。
还有,定都西安的话,若是有黄巢之乱,有乱贼将江南赋税地攻占,西安自破。
如今看来看去,只有北京……
而北京也必须得有天子坐镇。
只有天子,才能号令全国,调集赋税,将各种物资资源运到北京,保证北方的经济繁荣,还能够笼络北方的豪强世家,地主阶级。
朱元章自己再以太上皇身份,率同样的六部官员,坐镇南京。
如此,两京轮戍,资源分配可以更加均衡。
朱元章能压得住老臣,朱标新皇登基,重用新臣,也可以拉起自己的一套班底。
以后,天子守国门,太子则在成年后到南京坐镇,等天子老迈,便退位让贤,为太上皇,去南京养老,由太子登基为皇帝,守卫北京国门。
这是朱雄英,朱元章,朱标三个人,商议之后的最佳策略。
也是无奈之举……
朱元章敏锐的发现,如今大明要是不这么做,直接迁都,朝中必起内乱,甚至朱明的江山会有割裂的风险,当今的应天府朝廷,高位全都是淮人,中层和底层也多是南人。
骤然去了北方,这帮人失去高位,不搞事情才怪。
而且,南北两京轮戍,可以保证不会人亡政息,起码,太上皇,皇帝,太子,如果同时在世,执政的基本方针策略,可以按照朱雄英所写的《皇明政纲百年大计》一个个完成,起码在朱元章在世,能完成五五计划,为大明打下一个好底子。
朱元章自己逊位让贤,成了太上皇,既有皇帝的权势,还能让朱标顺理成章提用新人,打压朝中成了气候的勋贵,再提拔一批新文官。
朱元章也可以,带着李善长,带着那帮犯了不少罪的勋贵们,衣锦还乡。
朱元章给他们体面。
他们,也能落个晚年体面……
马皇后道:“这些都是大事啊,国之根本,皇帝你也要想好了,轻易不可施展……”
朱元章嗯了一声。
“起码还要在等三年,等我大明第一个五年计划完成,等我大明各处战事靖平,同时,要疏通大运河,通济渠,在沿海修建卫所防倭寇海盗,保证福建两广到北京的粮饷可以从海路安全送到北京,还要将北京周围比较大的敌患解决。”
“雄英说,我大明要养生百年,才可屹立于世界之巅呐……”
马皇后苦笑道:“只是咱的好大孙,年纪轻轻,就要挑起这千斤重担了。”
“你若是退位让贤,成了太上皇,那雄英岂不就是太子了?他如今,也不过十岁而已啊……”
“秀英妹子,你放心。”
朱元章拍了拍她的手掌。
“咱朱明皇室诸王,也要好生培养,如今大明皇家学院,就在太学里给雄英这培养班底,将来该他打江山奋斗之时,太学里的有的是人才。”
“大汉一伍,都有玄子(宗室)长衣长髯者,日后,我朱明皇室诸王,和勋贵在太学学成后,都要前去战场为大明效力。”
“雄英不会孤独的,咱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背负这千斤重担!”
……
奉天殿。
朱元章在奉天殿偏殿内,右手端着一杯薄荷水,正在浅酌。
身边,曹国公李文忠也端正坐坐着,面色有些难堪。
“假币之事,已确切查出,是出自句容。”
这段时间,李文忠两鬓斑白,他比起朱元章显得还要憔悴,苦涩地说道。
这假币,竟然就发生在南直隶应天府眼皮子底下,这让李文忠深切感到,军情司,锦衣卫国安司,都需要增加一些专业的情报人员。
另外,军情司怕是得来一场大清洗……
硕鼠,潜于屋内。
朱元章亲自端起一杯水来,放在李文忠面前,叹气道:“可是淮西旧人?”
李文忠点了点头。
朱元章低声道:“将印制假币之人,严惩不贷,悉数斩首,将尸首从句容到南京,给咱剥皮实草悬于官道,以儆效尤!”
李文忠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犹豫道:“那背后的勋贵……”
“不忙。”
朱元章眯着眼,澹笑道:“咱开国之初,就说过,大元以宽失天下,故而我大明最重要的是正纲纪,君君臣臣,臣子就应该做臣子的本分。”
“但如今,李善长都成了文官之长,犹如大元的太师了,咱都没慌张,文忠你可知我心意?”
李文忠眼眸微微一张。
大元的太师,无论是燕帖木儿,还是伯颜,又或者是元顺帝的宠臣脱脱,后来的王保保,都离不开谋逆窜逆这条路子,朱元章这个比喻,已经很危险了。
元顺帝还曾经在脱脱率领数十万大军,包围了红巾军,即将一战成功时,罢免了脱脱的职务,为的就是不让脱脱做大。
“大舅,善长公,对咱大明,功劳颇重啊……”
朱元章的笑意冷了下来,他拿起自己桌子上的老花镜,戴在了眼睛上,轻声道:“他知道咱心意,咱也不会亏待他,真到了那一天,我会给他李善长一个体面,给他们李家一个体面……”
“如今朝廷里,想让李善长下去,坐他那个位置的文官数不胜数,咱之所以还留着他,不也是念及淮西旧人当年给大明打江山流过血,流过汗。”
“等等吧,再等等,我大明,需要养生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