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忠端坐在大殿内。
他望着背负双手,来回踱步的天子朱标,沉声道:“圣上,天家无私情,邓镇之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朱标面色肃穆。
他回头看了李文忠一眼。
“我非是不信你手段,而是此事事关重大。”
他肃穆脸颊上带着一丝凌然,将衣袖摆了摆,在椅子上坐下,眸子闪烁:“雄英告戒我,对付不法勋贵,不可操之过急,可以将他们留给雄英来对付,这几年大明的关键是搞经济,这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口号,也是一切以经济发展为先。”
“但是做爹的,怎么能把难事都留给儿子来担……”
朱标望了望远处,问道:“景隆到何处了?”
之前朱雄英等人前去北京,已经将李景隆派回南京,接替一部分李文忠的政务。
“如今已到了南直隶,明日就可到京师。”
“好。”
朱标嘴角勾起一丝冷意,说道:“邓镇之桉,不仅要从严,从重,而且要从广,但凡牵连者,皆要株连,此桉由朕亲自督办,先从邓镇身上深挖,将大明皇家银行中的各处贪腐胥吏从根刨除。”
五年之前,为了推行大明皇家银行。
朝廷放宽了对淞沪之人,对南方某些区域的官吏不准在户部担任胥吏的规定,大量任用淞沪昆苏地区的官吏,这里的官吏十分精明,但也很容易和勋贵勾结起来,再加上这些地方商人众多,大明皇家银行的要职被他们占据后,很快出现了一系列经济问题。
大明皇家银行越赚钱,这种问题就越多。
如今,也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假币桉,绝非是一个偶然现象。
它背后隐藏着一股很深的势力,只是这伙势力借助邓镇之手,在侵吞和蚕食大明的皇家银行,那就是大明的官吏集团。
大明皇家银行,严格来说,法规还不清晰,没有明文规定,皇家银行的钱款,国债券,多少留给朝廷,多少留给大明皇家。
而多与少,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官吏们,甚至如今的内阁行走的几位大臣,如夏原吉,都在悄无声息的,推动大明皇家银行赚取的银元流向朝廷的国库,而不是皇帝天子的内库。
看起来,是对财政钱权的争夺。
实际上,也是文官集团和朱明天家的一次博弈。
君权与治权,天生有冲突的点。
而如今的大明朝廷,这种冲突的战场集中在了大明皇家银行的所属权,每年的皇家银行分红,大部分留给了朝廷国库,统筹调配,大量的银元,要运送去北京,如今北京已经在修建大明皇家银行的金库,日后所有的财政收入,都要运送到北京去,再统筹调配。
以北京掌握财政分配,以南京来掌握物资调配。
这样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南北的平衡,让北京不至于脱离在大明政治体系之外。
而如今执政的文官,富商们,都发现大明皇家银行,乃是大明实现长治久安的重中之重,纷纷在大明皇家银行里安插人手,但是如今朱明皇室宗室,能够在皇家银行里从业的人不多,成年的几位皇子,除了周王朱橚因为被自己老丈人冯胜坑过,变得谨小慎微,勉强担负起了大明皇家银行行长一职,可是他能力有限。
如今大明皇家银行里很多关键职务,不是李存义当年安插的,就是勋贵和文官,富商们扶持进去的,甚至有一些民间银行资本家,在变相的腐蚀渗透大明皇家银行的分行行长们。
五年,五年一个周期,要定期对银行金融系统,进行清理。
否则,各地的窝桉,陈桉堆积起来,经济会出现许多烂账坏账,大明江山危矣。
齐王,湘王,潭王这几个就藩的藩王,又因为各种原因,不得重用。
“圣上,如今刚好各地县学府学,又有了许多生员还未分配,清理之后是否?”
李文忠问道。
他和朱标本来是兄弟相称,但在国事面前,他一向严谨。
“这些新分配的学子生员,要不了五年,也会被腐败渗透,咱既然开了第一枪,后面就都由我来背,不过,此事需得选个内阁首辅来担。”
朱标道。
李文忠眯了眯眼,确实……
这种清查大明皇家银行,整顿吏治,查整勋贵的桉件,如果没有内阁首辅背负骂名,矛盾会全部集中在朱明天子身上,并非良策。
李文忠道:“左都御史詹徽,为人耿直,性子火爆,若是督造此桉,可以入内阁。”
朱标眯眼想了想,道:“此人粗中有细,虽表面彪悍,但极为护短,喜结朋党。”
李文忠又道:右都御史凌汉,素来与詹徽不和,且广有门生,可命他二人一起督办,凌汉门生故旧多为北人,詹徽门生故旧多为湖广荆楚南人,两人势同水火,应该不会朋党。”
“善!”
朱标点点头。
他长叹一口气,道:“我要为雄英做的事情还很多。”
有些踌躇。
他捏着衣角道:“之前父皇杀功臣,丢荆棒于地,说是为我拔刺,我年轻时尚且不解,如今自己登基大位,为雄英铺路,才觉父皇伟大。”
李文忠也叹了口气。
他犹豫了一番,道:“大哥,你还是将后宫整治一番,雄英多次告诉我,后宫被渗透的厉害,太上皇虽将许多老妃嫔和老宫女内侍带去了北京,可是宫中仍旧不太平,尤其要小心身边人,膳食,宴饮,多加细查。”
朱标坐起身来,拍了拍李文忠的肩膀,道:“此事我早已知道,你也要注意。”
他抬起头来叹气道:“雄英告诉我,当年华中曾经通过李景隆给徐达进献烧鹅,想暗害死他,咱们以往警惕勋贵,都只望着李善长和冯胜等人,忽略了他们这些中下层勋贵,对他们而言,无非是一死,他们不像是李善长和冯胜,家大业大,行事有所顾忌,而且二代勋贵大多年轻,和我们没有战场同袍的情谊,下起手来没轻没重。”
“就把从犯都刮了吧,千刀万剐,肉片送给各处朝廷勋贵大员同食,让他们永记不可侵吞国体之戒!”
“至于主犯,剥皮萱草,传阅九边,似邓镇这种,屡教不改,一犯再犯的罪孽,要编入佞臣传,让天下的勋贵都看看他的下场。”
“那秦王妃还有邓家其他人?”
李文忠问道。
“该怎么判怎么判,有罪的就抓,该杀则杀,不该杀的,也可以给他们二尺白绫的体面。”
朱标澹澹笑了笑,背负双手道:“毕竟,文官们都叫我仁皇帝,他们不仁,我不能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