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三年的春节,比往年过的还要红火,满城皆是烟花爆竹之声,金色的花不停的绽放。
人人都仰头笑意满满地看着胭脂红的天,叽叽喳喳地说着些话。
海瑞也饱含笑意地看了一会儿正堂中的金匾,然后就望北而叩,且突然就哽咽起来。
“老爷这是怎么了?”
被海瑞扶正的夫人卢氏抱着海瑞之子这时走了来问了海瑞一句。
海瑞擦拭了一下眼角,就仰天一叹,说:
“皇恩浩荡啊!陛下知道我海瑞未买认购劵,就赐了我一些,让我可以用来示恩族人,使家事和谐,而避免因谋国却不能得族人亲近,真正是润物细无声!”
卢氏听后也跟着笑说道:“老爷这话说的极是!如今陛下是真的好!这样的话,至少太爷与老太太的坟茔不用担心被族人不理不睬了。”
海瑞笑着颔首,然后就接过自己孩子,且对卢氏吩咐说:“把家里人都叫来吧,”
卢氏颔首,便退了下去。
而海瑞自己则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庭院中,也拿出买回来的烟花陪他玩。
没多久,寄居在海瑞官邸的族人皆走了来。
海瑞就把认购劵递了过来,对其中一年最长的族侄吩咐说:“铭儿,你来分吧,每房一张,且作为各房公钱使用。”
“哎!”
海瑞这族侄笑着答应了一声。
其他族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且接下来气氛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总之,因为对外矿利开始分下来的缘故,使得许多人都享受到了蛋糕做大的好处,尤其是位居帝国政治上层的人物和他们的亲卷。
王锡爵就在矿利分了下来后果断加了家中仆婢的月钱,使因为被约束而不能仗势欺人的仆婢们,怨气减少了许多,也就都打消了想赎身出府的想法。
而于慎行也开始被家人撺掇着要积极争取礼部尚书的位置,争取进入执政层,参与改制,而争取能参与更多的外利分殳。
但几家欢喜几家愁,陈经邦一族现在都没什么心情过年,且都对陈经邦有些怨言,虽然不敢明着表现出来,但背地里还是会忍不住吐槽几句,乃至在参与族里的事务时,也有意对陈经邦的吩咐没那么上心。
赵南星族人仆婢也都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在事实证明认购劵的确是可以随时生出许多银元的摇钱树后,都对他昔日不肯让家人仆婢买认购劵的事颇为埋怨,埋怨赵南星目光短浅。
这让陈经邦和赵南星这些没有吃到第一批认购劵宏利的官员们颇受打击。
“我是真没想到他徐贞明等是真的在认真开矿,陛下和申吴县等是真的要分利于民;而不是只嘴上说说,实际敛财于民,毕竟开矿于塞外哪里有直接敛财于民容易?尤其是在陛下已有亲军六卫的情况下。”
陈经邦因此还是约了赵南星出来喝花酒,而不愿意待在家里,看家人眼神里对自己的失望与嘲弄,且也就在与赵南星喝酒时,将自己的内心感受说了出来。
“这是让人措手不及!”
“但更让我气愤的是,虚伪奸猾之人会那么多!”
“于东阿和石东明这些人竟背着我们买了那么多认购劵,他们不是也主张恢复旧制,以德治国,以免庶民太富而生刁意而影响世风吗?”
“他们不是也主张轻徭薄赋,裁减冗兵,然后用天子内帑负责赈灾与减免天下徭役吗,而太仓等国库存银则留作养兵之费吗?”
“怎么,他们竟也买了认购劵?!”
赵南星说到这里就把桌桉勐拍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醉醺醺地看着陈经邦。
“你没说错,这些两面派最是无耻!”
陈经邦附和了一句,就道:“要说这次矿利分红,受益最大的还是天子,士民们没敢大买认购劵,就连申吴县等也没敢大买,只天子以为尽快募集到足够银元为名,把没有及时发售出去的认购劵用内帑买了,而这就便造成如今陛下内帑更为充沛,如此一来,天子不但兵强马壮,还钱粮充足,你说这可怕不可怕?”
“非常可怕!”
陈经邦自问自答起来,又道:“士权彻底难遏君权也!”
“公说的是,这也是为何吾不支持挟民对外夺利的原因,就因为如此下去,必使人人皆富,进而尊卑紊乱,进而君无所忌惮也!”
赵南星跟着附和道。
“近闻陛下已下旨赐武清伯祭银五千两,另有两千两认购劵。”
“还有瑞昌公主选驸马在即,陛下已下旨拨内帑十万两造公主府,采买东珠等。”
“虽然这是内帑,是为缓和皇亲国戚对新政的不满,但也不能这么滥赏啊,而不知道用内帑做轻徭薄赋事。”
陈经邦说道。
“当谏之!”
“陛下之财,亦天下之财也,岂能如此靡费,而不节俭?”
赵南星立很是激昂地回答道。
明朝这一时期有一派自诩为正派的文官,主张轻徭薄赋,要求皇室节俭开支,且用皇室内帑收入来支应天下军费。
这一派文官在历史上渐渐的就因为多是在东林书院讲过学的缘故,也就多被称作东林党。
所以,历史上东林党在泰昌年间和天启即位初年掌控朝政时,所行的主要改革就是拨皇帝内帑解决天下军队欠饷和赈灾问题以及税重的问题。
而这一主张原本也没什么问题,皇室节俭开支,多出内帑钱解决内忧外患也无可厚非,毕竟江山是皇帝的。
但东林党错就错在大把花皇帝钱的同时,自己所代表的官绅富商团体却自己舍不得让利解决财政问题,且以“官民两便”和“贫不累富”以及“轻徭薄赋”的名义,将丝织业等非农业税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还把优免额度扩大到士绅万亩以下的田皆优免徭役,甚至把自己内部主张绅民均役的改革派也排挤出去,最终也就使得东林党当政时,帝国税收从六百多万两降到五百多万两也就罢了,但其中依旧有四百多万两仍旧是农业税收。
“轻徭薄赋”,也最终没有轻徭薄赋到农民身上,轻了个寂寞,为后面大规模农民起义打下了基础。
关键还得罪皇帝,毕竟花了皇帝的钱,还没让皇帝看见外患的问题被解决,更没有看见流民减少。
所以,历史上的天启皇帝于私于公,都会宁用一太监,也不再用东林官员。
赵南星也想拿皇帝的钱来为自己士绅地主“轻徭薄赋”,所以在闻知朱翊钧花内帑于外戚皇亲时,也就颇为激动,如自己财帑被夺了一般。
赵南星还只是背地里吐槽一下,事实上,朱翊钧花内帑示恩皇亲外戚之事,已开始被外臣文官的谏阻。
顺天府通判周弘论就因为眼红皇帝这次赚的最多,却只拿来厚赏自己皇亲国戚,不是厚赏文臣,除了海瑞以外,便先上奏疏指责皇帝恩赏太过,不知节俭,不知轻徭薄赋以济民。
“朕想怎么花自己的钱,还要经过你们的允许吗?!”
朱翊钧在看到这份奏疏后倒也有些愤怒,而因此在阁臣公卿面前拍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