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这么问后,杨兆一时皆语塞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才好。
乃至在场的其他公卿也就都不好再言语什么。
如何处理戚继光,对于朱翊钧和他的这些重臣们而言,的确是个不好处理的问题。
原因就是,戚继光虽然是世袭的卫所军官出身,但他本人是靠募兵制,才崛起为大明一方主帅的。
所以,戚继光的旧部基本上都是他训练出的自己人,与李成梁这些卫所制系统的将官不同,李成梁麾下大部分官将,皆是九边其他各将门子弟充任的,只有他自己的家丁才有他自己李氏的子弟统领。
而这样一来,也就难免不能不让朝廷堤防,堤防戚继光的旧部只知道听戚继光的,不知道听朝廷的。
不过,问题也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毕竟现在南兵还不算多,戚继光的旧部大多也还没到也统兵一方的地步。
但问题是,朝廷要想继续用戚继光的旧部,就得防患于未然,否则,只能让这些戚家军原地解散,待战时再起用。
张居正这时提出这个建言来,除了加强皇权是一方面,毕竟大明自全球大航海时代开启后,地方靠海贸崛起的豪绅已经开始能挑战皇权了,而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不想将来朝廷弃戚家军不用。
方逢时这时,见此先起身奏道:“陛下,臣赞成元辅的提议!本朝所选驸马仪宾自只取民间后,就多游手好闲之辈,而骤贵之后,容易坏朝廷纲纪,丢天家颜面不说,也令公主受委屈;”
“故而,这选驸马仪宾之制当复太祖于国初之旧制,以帝家配武勋,如宁国公主下嫁汝南侯梅思祖之侄梅公之例;”
“另外,如此戚侯将来即便功高盖国,以国戚而退也算是荣退,不至于使功臣寒心,还能以勋戚可充任五军都督府官之例,于枢密院参议军机,只是不必再带兵而已,如此其旧部也能用了。”
朱翊钧道:“既如此,就这么定了,下旨,着戚家子弟进京受选!另外,枢密院速降旨问戚继光、俞大猷等,征倭事宜准备如何,何时出兵?”
“启奏陛下!”
这时,礼部尚书潘成站了出来,且道:“倭国酋主岛津、大友、龙造寺三家皆派来贡使,且送来照会,劝我朝放弃征倭之意,言他们有神风之护,并又说,若我们执意进兵,他们将三家联合,不惜一切代价,灭我所进王师,且问罪本朝,而将令东南诸省不宁!”
倭人所谓神风就是昔日元朝征倭时,遇到的那股台风,因为这股台风迫使元朝放弃了灭日,所以,倭人便将这股台风称为神风。
而时下,倭国毗邻大明的九州一带,主要是三家大名实力最强,分别是岛津、大友和龙造寺。
这三家大名本来也是在为称霸九州互相作战,但在万历九年,三方进入了历史上就出现的短暂的休战期,而加上这时,大明也开始准备征倭,他们三家也就干脆不得临时言和,准备一致对外,而给大明发来照会。
申时行这里一听倭人威胁说要寇掠东南作为报复,就不由得瞪大了眼,只得直言道:“陛下,东南多巨户与倭国通贸易,恐倭国因此才知道本朝将征倭之事,也恐真的会因此发生巨户再次勾结倭寇滋扰东南之情况。如今这倭国三酋主威胁,恐非戏言,国朝亦当为此做好防备才好!”
朱翊钧听后嗤笑起来:“撮尔小国,也敢威胁本朝了?说的好像本朝没征伐他们时,他们就没来扰我东南安宁一样!”
“以朕看,这安宁不是靠别人施舍就能得到的,得自己打出来,才有得安宁。”
“世庙时的倭患到如今得以消弭,皆在于本国将士用命,义民敢死,官僚敢为,而不是他倭奴突然有了良心,知道寇掠非礼。”
说着,朱翊钧就神色凝重地道:“再说,难道他寇可来,我就真的不可往?就我们怕他来,他们真不怕我们去?”
“朕相信朕和东南士民们,没谁想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日日怕他倭寇来寇掠,与其如此,不如打疼他一次,让他倭奴变得战战兢兢,怕我们去问罪!”
“何况,这些倭奴酋主一个个只会攻伐无度,不知行仁道,使得大量倭人百姓破产,进而流窜到我大明为盗,可谓贻害天下!朕若再不问罪,问其攻伐无度,不行仁道之罪,只怕天下会被这些土酋越整越乱!”
“陛下说的是。”
申时行回了一句。
朱翊钧则继续道:“不过,申卿说的也没错,当早做准备,让东南各抚按务必谨慎,多派水师巡航,监视来我大明的船只。”
接着,朱翊钧就起身一展衣袖:“另外,告诉来使,他们若再犯寇我东南之罪,则朕将不仅仅是问罪,而是直接将屠其国!”
潘成听后拱手称是。
在朱翊钧与他的执政大臣们对内进行着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之时,军事方面,关于征伐倭国的事也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为此,还特地重开了止江造船厂,专门作为打造战船和培养水手的新基地。
与此同时,在政治上,朱翊钧也特地派了南和伯方烨代他去南京孝陵,将状元孙继皋奉旨,以朱翊钧皇帝名义写的告太祖征倭之书,诵读且烧给了太祖知道,且在书中写明了为何要征倭国,列举了倭患对国朝造成的数十条大罪。
“所谓新政,不过是薄恩于官绅,尤其是我夺我南直之利更重!”
“这也罢了,君子不当重利而轻义,朝廷要消弭士绅优免会使税源枯竭之患,征利于官绅,下官是能接受的。”
“可结果所积之财,不思节俭以延国祚不说,却用来穷兵黩武于外邦!”
“别人还可,阁老身为吴人,为何到现在都还不争之?!”
征倭之事,虽然是因枢密使方逢时以倭寇不征天下难安为由首倡,张居正也没有阻拦,以至于大战一直在认真准备,但反对者还是不少的,甚至是多数,只是因为帝国权力的高层多赞成者才看上去没多少人反对。
户科给事中叶时新,就因此特地求见了申时行,质问起申时行来,且在质问后就言道:
“按理,现在是该裁减兵丁,以节民财的!”
“毕竟豪右大户之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也取之于民啊!”
“结果现在就因此不但不节民财,还大幅度增兵,可以想象,将来这些骄兵悍将越来越多后,朝廷一旦无财可养,要生出什么样的乱子!光是现在这些兵,我南直就已经快承担不起了啊,阁老!”
“我就不明白,为何不裁减兵勇,节制武事!”
叶时新说后就紧捏起了双拳。
申时行长呼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军费对南直负担很重?但不打疼他倭奴一次,谁知道他倭奴会不会再现一次世庙时的大规模寇掠?”
问后,申时行就叹气道:“你们这些年轻一辈官员,只看见朝廷为养精兵而夺利于江南更重,没看见世庙时大量倭寇深入东南腹地见人就屠就奸掳的残暴画面,你以为他方枢相也作为进士出身的文官,是真不知穷兵黩武之害?”
“人家就是因为亲眼见过那些因倭国本土战乱不断,而导致大量浪人寇掠东南场面,才下了此决心的!而非逢迎年少而锐气太盛的天子。”
“枢密院的题本分析的很全面,大明如今若不对倭国战一次,将来必得战一次。”
“因为据锦衣卫带回来的情报说,倭国有个叫羽柴秀吉(丰臣秀吉)的霸主,有‘唐入’的计划,就是灭我大明的计划,且已经统一了他们的中国,还欲以九州为灭我大明的基地。”
“可见,即便我们不用兵于倭国,将来此人也必再侵我大明!”
“关键我大明要灭此大患,无疑越到后面代价越大!毕竟现在他还没一统倭土。”
“要不然,本就有意裁兵的元辅早就阻止了!”
“皆是因为知道倭国现在还没统一,战乱不断,才是最适合分而治以求和平的时候。”
申时行说后,叶时新听后颇为惊骇,问:“我竟不知道!”
申时行道:“改制设政事堂,而你们言官不必参议决策后,自然就不会知道这些,怕的是参议的人太多,很多方略就容易被泄露了。”
叶时新听后点了点头,且拱手道:“多谢阁老提点,否则,下官就只知埋怨中枢穷兵黩武了。”
申时行只是澹澹一笑,就道:“你如果真担心倭国因此更加大规模的寇我东南,不如上疏请陛下下诏,将来倭乱发生于何处,就免何处之一年赋税丁银,以免倭寇去,而盗贼又起!”
“而不是在这时候,和锐气正盛的天子反着来,逼其逆反。”
“作为一名给事中,要会拾遗补缺,不要企图一一己之力,去阻止天子和执政公卿们已定的事,因为你逆转不了!”
“而若你要强行阻止,反而会加剧君臣矛盾,你我做臣子的是要会规谏天子,但也不要跟天子逆反着来。”
申时行说着就摇头叹气说:“怎么当好给事中,还要我教你吗?如何燮理君和臣的关系,且调和权衡好彼此的立场,你自己该去认真领悟,不然走不长远的!”
叶时新顿时一脸敬佩地拱手作揖起来,且道:“如此,谢阁老指教,下官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