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闪现的猜测,就像一颗种子停留在裴流风的脑海中,生根发芽,舒展枝叶。
他看向屋里的一家三口。
大宝剪短头发,小脸蛋红润健康,眼睛有神,穿着便于行动的棉布裋褐,在问谭玉秀:
“我们喝的水怎么是咸的?”
“因为我们流汗了。”
谭玉秀解释:“汗是咸的,我们的身体流失了盐,要把盐补回来。”
她面对裴流风时就像面对敌人,时刻警惕;面对孩子,她温和有耐心,脸上泛着柔软细腻的母性光辉。
但,如果她明知孩子的爹是哪个男人,却不肯告诉两个孩子,裴流风不会承认她是个好母亲。
父不详的孩子活得太艰难了,倘若她真心爱护孩子,她如何舍得让无辜的孩子背负父不详的骂名?
想起自己的过往,裴流风眼神晦暗。
……
山脚下,茅屋的烟囱里鸟鸟地升起炊烟,昭示着谭玉秀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饭。
胡有庆从村子里走来,遥望茅屋,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
变成狗的记忆他没忘记,谭玉秀在山里捡了受伤的他,他以大黄的身份在她家生活了一段时间。现在他不是大黄了,如何才能回到她家?
向她提亲?告诉她,他愿意养她的两个孩子?
想到躲在她家的九皇子裴流风,以及向她提亲的龙大公子,胡有庆不由得攥紧拳头。
他的相貌身份不及九皇子,财富地位不及龙大公子,唯一胜过他们的一点,是他迎娶谭玉秀不会被家里人阻拦。
毕竟他爹娘都去世了,他的婚事他能做主。
而九皇子、龙大公子那般尊贵的男子,他们的家里人怎能允许他们娶未婚先孕的谭玉秀这种女人为正妻呢?
莫要说正妻,她即便给他们做小妾,他们也得遭受旁人的议论。
想到门第之见,胡有庆露出一丝笑意。
他走向茅屋,耳朵里忽然闯进了狗叫声:“汪呜~汪呜~”
一条小黑狗从茅屋门口跑过,贝贝和大宝兴奋地追逐它,欢声笑语清脆悦耳:
“黑小笨跑得好快!”
“它有四条腿,我们只有两条!”
“我和哥哥一共有四条腿,我们还是跑不过它。”
“汪汪汪!”
黑小笨发现了接近茅屋的胡有庆,小小的身体顿住,凶恶地朝他吼。
胡有庆止住脚步,望向大宝和贝贝,昨天还亲昵地和大黄玩耍的两兄妹,今天用陌生又戒备的目光看他,认不出他是大黄。
这让他感到受伤、难过。
厨房里的谭玉秀听到狗叫声,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九皇子从厅里出来,直视胡有庆,说:“来了一个陌生男人。”
昨天,他对大黄也挺好的,今天他用挑剔傲慢的眼神打量胡有庆,面上带着敌意。
“皇子殿下。”胡有庆低下头,又往厨房看了看,“谭二娘子,请出来一下。”
“有事?”缠着头巾,拿着锅铲的谭玉秀走到厨房门口,笑得客套,“你大摇大摆地从村子里出来,大约是通缉令撤掉了吧?”
两人原来认识?
瞥了瞥身材胜过一般村夫的胡有庆,再瞄了瞄他长得端正硬朗的五官,裴流风心里悄然滋生一丝酸味,暗想:这种男人谭玉秀也能看得上,真是饥不择食。
旋即,裴流风注意到两个孩子的态度,心里又是一乐:看来这家伙不讨人喜欢。
胡有庆可不知道裴流风心里把他打成谭玉秀的奸夫,轻声说:“撤掉了,我本来就不是通缉犯,更没有害了无辜人。”
“那就好。”谭玉秀往厨房里望了望,惦记着锅里的菜。
“多谢你那天送了我的护身符。”胡有庆从口袋里掏出破损严重的护身符。
他从人变成狗时,狗没有穿衣服;他从狗变成人,穿的还是变狗那天的衣服,护身符依然躺在口袋里。
谭玉秀接过护身符,把它扔进灶里,道:“不必谢,我还要做菜,不便招待你,下次有空再聊吧。”
灶里烧着火,护身符化作火焰。
她转过身,去炒菜了。
胡有庆感受到她的不欢迎,心有不甘,喊了一声:“谭二娘子,我再给你打一担柴吧。”
谭玉秀头也没回:“这用不着,我找人买柴,一担才五文钱,很便宜。”
“啧。”裴流风看出谭玉秀与胡有庆称不上关系亲近,他斜睨着胡有庆,彷佛是茅屋的男主人一样赶客,“还不走?我们没做你的饭。”
“我即刻就走。”胡有庆嗅到裴流风散发的酸味,抬起头看他,“殿下何时走?你一个成年男子倘若赖在谭二娘子家里,别人见了,难免会说闲话。”
“谁敢说我就打谁!”贝贝攥紧拳头,没忘记胡有庆做过秃子的帮凶,对他没好气。
大宝和妹妹同仇敌忾,也不喜欢胡有庆。
“哈哈,好孩子。”
裴流风笑吟吟地把两个孩子抱起来,得意的小眼神飞向胡有庆,挑衅意味浓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村夫,不是身份尊贵的九皇子殿下。
胡有庆看这个九皇子不顺眼,故意问:“殿下难道决定了迎娶谭二娘子为妻?”
没等裴流风开口,贝贝抢答:“不行!”揪着裴流风的头发威胁他,“你跟我抢娘,我和哥哥会打你!”
小姑娘凶巴巴,像一头小老虎。
裴流风笑意更盛:“我没想和你抢娘,我有娘。”
大宝滴咕:“你的娘应该没有我们的娘好。”
瞧着两个孩子和裴流风玩,胡有庆默默地离开茅屋,往山上走。
聪明伶俐的孩子不缺人喜欢,只是,九皇子会娶身份高贵的女子为妻,他能接纳两个与他无关的孩子吗?
还有谭玉秀,她长得丑,九皇子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哄着她为他治伤呢?亦或,他只想带走两个孩子,不想带走谭玉秀?
胡有庆想娶谭玉秀。
他不会亏待她和两个孩子,不会觊觎她在镇上买的宅子,更不贪图仙来楼给她的分红,他只想一辈子对她好。
只是他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谭玉秀稀罕他对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