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包扎的两根手指在疼,身上被殴打的伤痕、淤青也在痛,因为失去田地和钱而痛哭的眼睛同样酸涩胀痛。王壮收到谭玉秀投来的眼神,噗通一声跪下,不顾地面的灰尘,对谭青山磕头:“对不起!谭老……”
及时收住快出口的“头”字,王壮改口:
“我对不起谭老爷!我财迷心窍!我没良心!
“八年前是我骗了谭老爷,我知错了,我发誓改,要是不改,我天打雷噼!
“田地和田租我都还给谭老爷的千金谭二娘子了,求谭老爷原谅!”
“冬冬冬!”
在地上叩头三下,王壮大着胆子窥视谭玉秀的脸色,恰好对上她满意的目光,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祖宗满意了,谭老头不原谅也没关系了。
可他还得跪,毕竟谭老头是祖宗的爹,不能被祖宗发现他对她爹不敬。
且说乍然收到认错和道歉的谭青山,他乍一看还认不出仇人,这王地主头上缠满了纱布,裹得像个粽子,彷佛伤得特别严重,连本来相貌都辨不出。可王地主毕竟是仇人,他多看几眼,认出来了。
这就是他的死敌王地主!
王地主向他下跪,此情此景,只在他梦里出现过。
该死的骗了他二十亩良田的王壮!
天杀的买通了县令害得他坐牢一个月的王壮!
今天真的知错了,向他下跪了,哭着喊着恳求他原谅了!
王壮还被打了,打成这衰样,哈哈哈哈哈!
自信勐地回到谭青山身上,疑心在一瞬间离他而去。
他不觉得王地主向他下跪认错是给他下套,只觉得扬眉吐气,身心舒畅,笼罩头顶多年的阴云不复存在,世界更清新美好,连面目可憎的仇人王地主彷佛都变得顺眼起来。
“哼,你也懂得错了!”谭青山享受着俯视王地主的快感,精神面貌就像年轻了十岁,容光焕发,“人在做,天在看。王壮,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你大儿子逛花街柳巷染了病,二儿子不能人道,你受伤这么严重,都是你的报应!”
“是的,谭老爷说得对,谢谢谭老爷点醒我。”王壮按下心里的厌烦,恭维谭青山,感觉如同吃了苍蝇一样膈应。
在王壮下跪时,谭冰清往边上避了避,免得蹭了他的跪,被他记恨。谭家和王壮的仇怨她了解,智商一直在她身上,她看了看王壮,又看了看妹儿谭玉秀,感觉王壮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害怕妹儿。
可是,王壮怎么会害怕妹儿?
有些事不亲眼看到,人是不会信的,毕竟谭玉秀从前过得凄惨,怎么看都不像有本事的女人。
路人围观,讨论王壮的伤,讨论他向谭青山道歉一事。
谭玉秀和谭青山站在一块,瞧着谭青山飘飘然的神色,道:“阿爹,你看到也听到了,我把田地和田租拿回来了。这回有王壮作证明,你是信还是不信?”
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谭青山身上,即使知道他们没听到自己说四百两是王壮给的买地钱,谭青山也老脸一红,辩解道:“王壮今天这么老实,心里说不定使坏!”
他恶狠狠地质问王壮:“借条在哪?”
谭玉秀:“我烧了。”
王壮小声说:“借条被二娘子亲手烧了。二娘子亲自来我家里见我,我倍感荣幸,即刻送上了借条和田租!二娘子特别厉害!”声音渐大,“见到二娘子,我太激动了,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自己摔伤了,哈哈哈……”
换成谭青山登门,他会狠狠羞辱一番,然后把人赶走。
哼,谭青山太恶心了,明知女儿有本事,明知女儿和儿媳妇将他打得这么惨,还在这装模作样地膈应他!
“是啊是啊,二娘子很厉害!”抬轿子的家丁说。
难道田地和租金真是谭玉秀拿回来的?
谭青山不免打量女儿几眼,看到女儿瘦削的肩,心底一痛。
不过,谭玉秀让王壮还债认错,谭青山不会承认,他按头老天认功劳。
尽情地奚落王地主一顿,谭青山打镇上回到家,武断地表示:
“王壮归还田地和租金,是老天开了眼。
“所以秀秀,你还是我和你娘女儿,没和我们断绝关系。
“但生养之恩不必你还了,你听话地回家,撤了女户,阿爹给你二百两银子和五亩良田作嫁妆,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不稀罕,没必要,告辞了。”
谭玉秀看到落日,跟母亲、大姐挥手说再见,脚步轻快地去杜秋娘家接大宝和贝贝。
小鸟长大了会离巢,她立了女户,便不打算回谭家。况且,她怀里揣着四百两,说不稀罕谭青山给的二百两嫁妆,就是不稀罕。
……
……
京城的落日和乡下的没有太大不同,金红色的夕阳照着亭台楼阁,晚风习习,蝉赶在天黑前拼命叫唤。
一位三十来岁的强壮男子拿着信,脚步匆匆地走过长廊,找到书房里的九皇子:“殿下,属下收到一封您的信。”
信上的署名是“慕容半”,收信人写了龙飞凤舞的“裴流风”三个字。
这是九皇子的名讳。
“老头怎么会给我写信?”九皇子裴流风拆开信阅读,剑眉轻蹙,“红花毒害了人……疑似我身边的人窃取红花毒作桉?”
当年跟他进深山的人屈指可数,随他离开深山回返京城的人倒是有十来个,谁有嫌疑窃取红花毒伤害无辜?
裴流风的记忆力比慕容半好,寻思片刻,他有了嫌疑人选。
拿起笔,他写信告诉慕容半:“我会抓紧时间查清楚,你耐心地在乡下等候……若是等不及,我随时欢迎你进京。”
慕容半的医术非常好,他需要慕容半。
将信交给壮汉,裴流风召见另一个心腹手下:“国师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殿下的真命天女出现了。”手下说,“她将会像明月一样升起,光芒普照大地,殿下绝不会错认。”
“真命天女?国师素来神神道道,本殿下不信他。”裴流风露出了轻蔑之色,“即刻派人接夏明月入府,让她住在东阁,一应待遇照着最好的来。”
“可是,殿下,东阁是……”东阁是为了真命天女建的。
“本殿下的府邸,本殿下不能做主?”裴流风冷哼,“这真命天女,我需要她的时候她不来,我不需要她了,她反而出现了,逗我玩?若命中注定她是我的王妃,我偏要逆了天命!”
……
……
京城的回信抵达时,又是黄昏。
慕容半看了信,又看了天色:“事情没查清楚,先别告诉老师了。”
白昼将尽,早早烧了洗澡水的谭玉秀让两个孩子洗澡,她坐在门口择菜,嘴里哼着现代的小曲。
山上下来一个人,长长的影子投在茅屋门口。
谭玉秀抬头,看到猎人阿庆。
他没有带弓箭,背着一担沉重的木柴,身穿长裤和小褂,深色的胸膛半敞,露出的结实肌肉沁出了一层细汗,不经意间释放了雄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