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卓,天津人,阴阳世家出身,不懂风水。
我爷爷人称林五爷,年轻的时候在京津一代极有名气。我爸爸名叫林怀德,虽不如爷爷那么有名,在我们老家那一带来说,也是首屈一指的阴阳先生。
林家祖上是湖北人,定居天津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其中四代是阴阳先生。我爸十八岁就有女人了,三十岁结婚,四十岁才有了我,我是林家的独苗。因为这个原因,我爸不让我学风水,怕我沾惹是非。他说风水师混的再好也只是个中九流,不如好好读书,将来以仕途进身,方是正道。
我爷爷却不那么看。
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已经七十多了,看起来还像六十多岁的样子,身子骨比我爸都结实。我们家在村子里有两套房子,一套是爷爷住的老宅,一套是我们一家人住的新宅。后来爷爷说想要孙子陪着解闷,我爸就让我去和爷爷一起住,一直住到我上高中。
陪爷爷住的那几年里,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爸爸不许我问的那些敏感问题,在爷爷这里可以尽情的问。白天我去上学,晚上回来做饭,吃完之后我们爷俩被窝里一钻,然后就开始听故事。
老头给我讲的故事包罗万象,什么风水奇阵,鬼怪精灵,江湖黑话,符咒斗法,总之应有尽有,听得我如痴如醉。爷爷是个传奇人物,他小时候家里非常富裕,后来军阀混战,林家遭了兵灾,财产被洗劫一空。家道中落之后,爷爷走出学堂,跟我太爷爷一起,边闯江湖边学本事,不但继承了我太爷爷的衣钵,后来更是青出于蓝。
“那时候,我给老杨家选坟地,他们给了我三百大洋”,爷爷眯缝着眼,在烟雾中回忆着,“那年头,天津城里一栋小楼才二百多!”
每到这时,我会拉住爷爷的被脚,“爷爷,那您教教我吧,我也想学!”
然后爷爷会呵呵一笑,“你不行,还不到时候,将来再说吧。”
我上高一那年的夏天,爷爷去世了,不避讳的说,是暴毙。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因为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那天爷爷去邻村参加婚礼,结婚的是他老哥们儿朱二爷的小孙子。喝完喜酒回来之后,他直接来到镇上我们学校里,把我带回了家。一路上他神情凝重,问他什么都一言不发,我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到家之后,他把门插好,领我到内屋,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郑重其事的对我说,“孙子,你不是想学老林家的本事么,都在这里。你爸爸不让你碰这个是怕你惹事,他是爱子心切,可咱老林家的根脉不能断,祖宗的秘法不能失传,这本书我就交给你了。为了这林家的秘术,你爸爸可跟我求了三十年,怨了我三十年,可到头来,我还是没给他,你可知道为什么?”
我茫然看着爷爷,“不知道。”
“这书叫《无双谱》,每两代人中能出一个可以学会的人”,爷爷抚摸着油纸包,“你爸爸认学,用功,只是灵性不够,给了他也是糟蹋。你记着,这书传给你,但你现在不能看,因为你根基还不稳。十年之后你的命改了,那时才能学它,凭着这点家传秘术,足够你一生锦衣玉食,光大门楣了。”
我接过油纸包,“爷爷,十年后,您教我么?”
爷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爷爷等不了那么久啦,我管了一件不该管的事,这都是天意。以后这本书要随身带着,走到哪带到哪,但是十年之内,绝对不能打开,明白吗?”
“明白”,我点点头。
爷爷笑了,“好了,回家去吧,让你爸妈赶紧吃饭,吃完饭来我这里。”
我把书装到书包里,回了自己家,爷爷一直送我到门口,依依不舍的看着我。我那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但心想爷爷那么厉害的人,能有什么不对呢?
万万没想到,那却是老头和我的永别。一个小时之后,邻居王叔急匆匆的跑到我家来报信,爷爷被车撞了。
爷爷去世的时候,朱家也来人了,朱二爷跪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别人怎么劝都没用。他口口声声的说,我爷爷是替他一家人死的,他对不起老兄弟。最后他一口气没上来,死在了我爷爷的灵棚里。
不久十里八村都传遍了,都说是朱二爷欠我爷爷一万多块办事的钱,林五爷替朱家挡了灾,临了也把朱老头的命带走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不清楚,爸爸也不说,每次一提这个,他都会暴怒起来臭骂我一顿。时间过的久了,这事也就慢慢放下了。
爷爷走了之后,我无心上学,成绩一落千丈。高考失败了两次,第三次总算是磕磕绊绊的考上了本市的一所普通大学。我遵从爷爷的嘱咐,这些年来无论去哪身上一定背着一个包。也许是巧合,高三时我被车撞过,大一时被车蹭过,大三的时候喝多了又从三楼摔下来过,但是每一次我都毫发无伤。我时常想,我这条命能活到现在,或许是因为包里的那本书以及爷爷在天之灵的保佑吧。
毕业后我到了燕京,一年之间换了六份工作,基本上去哪个公司哪个公司就出事。最后在我快绝望的时候,一个老同学把我介绍进了现在这家传媒公司里。他说传媒圈里邪性,所以不怕邪性的人,相反,越是有点特异的人混的就越好。
不管他说的是不是有道理,起码在这里我干下来了。传媒圈和风水圈很相似,有面子,有身份,但没保证,大部分人都是三更穷五更富,我也不例外。在这里干了两年,我混成了部门副总监,生活不咸不淡,过的还算凑合。
算算时间,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了。我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等终于可以打开这本书了,我却没那个念头了。
“对不起”,我喝多了,又一次流泪了。
“对不起谁呀?”同事小高问,“林哥,我发现你怎么一到酒吧,一喝多了就爱说对不起呢?咱都哥们儿,用得着这么客气么?”
我瞥他一眼,“哪凉快哪呆着去,不是跟你说的。”
大家哄然一笑,继续行酒猜拳。
我下意识的看着角落里的包,我对不起的是爷爷,他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而我却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俗人。
我站起来背上包,旁边的杜小雨一把拉住我,“林哥,你去哪?”
“去厕所。”
“要吐吗?我陪你去!”她站起来。
“哎呦,小雨要陪林哥上厕所!”一群人高声起哄。
杜小雨满不在乎,这种玩笑要是受不了,甭混传媒圈。
我轻轻拨开她的手,“没事小雨,我没喝多,你们先玩,方便一下就回来。”
这个酒吧我们常来,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厕所,其实我没喝多,也不内急,就是心里烦,找个借口到这里来抽根烟,冷静冷静而已。
我来到厕所门口外,一个姑娘正在洗手池那里呕吐,吐得全是酒水,边吐边冲。我没理她,掏出烟来点着了,靠在一边静静的吸着。
吐完了,姑娘洗了把脸,转头看看我,“你看我干什么?”
“你喝了不少吧?”
“三个灌一个,能少么?”姑娘转过来靠着洗手池,“哎,能给我支烟么?”
我抽出一支给她点着,“跟朋友来的?”
“不是朋友,两小时前刚认识的”,她吸了一口,优雅的吐着烟圈,“你呢?自己还是和朋友?”
“同事聚会”,我看着她,“我叫林卓,你呢?”
“叶欢”,她说着看了一眼我的包,“你那包里,有本书?”
我低头看了一下,“是啊,我喜欢看书。”
“不像,里面那本书你从来没看过”,她又吸了一口,“不看是对的,时候还没到,看早了担不住的。”
这话一下子触动了我的心事,我警觉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没看过?怎么知道我担不住?”
“我自然知道”,她平静地说,“你们家有位先人是因为帮朋友办事而暴毙的吧?自他去世之后,你就一直不顺,至少有十年了吧?”
我掐了烟,“姑娘,你喝多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好意思,我得去方便一下了。”
“怎么着,听不得真话?”她低头吸了几口烟,“我在那边的特隆姆瑟,半个小时后来找我。”
我没理她,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记住,特隆姆瑟!”,她扔掉烟头,摇摇晃晃的走了。
回到房间里,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脑子里满是那个叫叶欢的女孩。我知道她懂术数,还是个高手,不然不可能看出我的情况。这是在三里屯的酒吧,我们还喝了酒,这种情况下相遇,也许是一种注定。我虽然回来了,可我的心却被神秘的她带往了遥远的特隆姆瑟。
特隆姆瑟,挪威的梦幻传奇,号称北极之门,我隐约的觉得,这个透着神秘气息的女孩,似乎和爷爷十年前对我说的话有关。十年来,爷爷的突然暴毙,油纸包内的林家秘术,我那脆弱而多舛的命格一直是困扰我内心的三大谜团。而现在,当我已安于沉沦的时候,一道美丽的极光,带着欧若拉女神的青睐照进了我的生活,在洗手间外化作了那个美丽的短发姑娘。
我来到那个包厢门外,毫不迟疑的推门进去。三个黄毛小子正围着那姑娘使劲灌酒,我走过去拨开他们,一把拉起叶欢,“有话跟你说,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