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参见父皇。”
长安城,诏狱。
看着眼前阴沉着脸的父亲刘启,皇七子刘彭祖漠然一拱手;
而在刘彭祖身后,任由上半身被麻绳束缚,静静平躺在木板上的刘胜,却只稍一抬头。
就见天子刘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所在的牢房之内,身后,还跟着皇长子刘荣。
强自收拾好面容,又看了看身上的麻绳,刘胜终也只惨然一笑。
“儿臣重伤在身,不便见礼;”
“父皇、兄长勿怪······”
听闻此言,天子刘启本就不甚愉快的面色,立时便更沉一分。
见刘胜面上仍呈虚弱之色,又稍侧过身,朝身旁的长子刘荣,以及七子刘彭祖使了个眼神;
待兄弟二人会过意,又悄然离开牢房,刘启才深吸一口气,来到了刘胜身旁。
“可好些了?”
清冷的语调传入耳中,却惹得刘胜稍咧嘴一笑。
“儿臣这身子骨,自幼就在宫中饱经锤炼;”
“些许小伤,不碍事······”
话虽这么说,但刘胜却仍旧是乖乖躺在木板上,根本不敢将上半身挪动分毫,甚至都不敢使劲!
而在刘胜身前,天子刘启那澹漠冰冷的面容之上,也终是稍闪过一丝不忍。
真说起来,那天发生在太庙的事,刘启从本心上来讲,还是比较认可刘胜的作为的。
毕竟再怎么说,太庙,那也是刘氏先祖的庙宇;对刘汉社稷而言,更是极为神圣的政治场所。
这样的场所遭受破坏,别说是刘胜这样一个皇子了,恐怕就连朝中公卿、百官,也必然会当场暴走!
而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的儿子当场发作,不惜发动城中禁卒,也要把晁错的府邸包围,摆出一副‘屠晁错满门’的架势,于情于理,刘启都应该感到自豪。
实际上,刘启也确实为刘胜感到自豪。
只可惜,当日之事,并不是刘胜从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可知错了?”
思虑良久,又许许多多的开场白,都从刘启的脑海中闪过。
但最终,那一句句或关切、或愧疚的问候,却莫名变成了这句:可知错了?
话道出口,刘启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便又赶忙打起精神,目不斜视的望向眼前的小儿子刘胜。
颇有些出乎刘启意料的是,听闻自己这一问,一向‘嚣扬跋扈’的小儿子,却是微微点了点头。
“儿臣,知错了······”
“那一晚,儿臣不该喊那一句‘刘氏左袒’,也不该调用禁卒。”
听闻此言,刘启只面色一滞,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下意识带上了些许欣赏!
但片刻之后,待刘胜的下一句话传入耳中,刘启面上的诧异之色,也终是化作一阵苦笑·······
“——儿臣本应该独自登门,亲手斩下晁错首级,悬于北阙!”
“之后,儿臣应该死谏父皇,以晁错首级,祭于太上皇庙!!!”
毫无征兆的两声咆孝过后,刘胜便又疼的龇牙咧嘴起来,望向刘启的目光中,却仍带着满满的愤怒!
只是这愤怒,并不是针对刘启;
或者说:并不单单针对刘启、并非主要针对刘启······
听到刘胜这句话,刘启才刚缓和的面色便又沉了下去,但在心中,刘启却也是稍松了口气。
——这,才是刘启认识的小儿子刘胜······
“臭小子······”
羊怒着轻啐一声,刘启望向刘胜的目光,也不由带上了些许感怀。
曾几何时,尚为储君太子的刘启,也是和如今的刘胜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只顾自己念头通达;
但在做了储君,尤其是在做了监国太子之后,刘启在很多事情面前,都早已是身不由己······
“明天,容会来接你们兄弟二人回宫;”
“出去之后,帮朕劝劝丞相,不要再提告老的事。”
“最起码在叛乱平定之前,不要再有隐退的念头。”
“这不单是为了朕,也是为了宗庙、社稷,为了我刘氏的长盛不衰。”
语调平和的道出一语,刘启望向的刘胜的目光,也是带上了满满的强势。
就似是后世的父母,不容置疑的向正在玩手机的子女命令道:去把垃圾倒了,再给我拿个水果。
闻言,刘胜却是稍一思虑,便似笑非笑的望向刘启。
“父皇,应该不是来求孩儿的?”
“如果孩儿不答应,父皇,应该也留有后手吧?”
便见刘启漠然抬起头,面上只一片‘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自信,和澹然。
“如果丞相愿意留任,那叛乱结束之后,朕可以把你们兄弟二人,封在相邻的两个封国;”
“另外,朕还可以下诏特赦,允许你们二人自由出入彼此的封国。”
闻言,刘胜眼前一亮,显然是有些心动了。
虽说先前,刘胜一直打的是‘乖乖就国,再不时去哥哥刘彭祖的封国看望母亲’的打算,但实际上,这个计划的操作难度是非常高的。
因为按照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诸侯王除非是得到天子的指令或允许,否则,是根本不能踏出封国半步的。
这主要是为了避免诸侯王彼此串联,从而对朝堂中央造成威胁。
而在得到天子刘启的允许之后,这对日后的刘胜而言,就不再是问题了。
想到这里,刘胜显然已经有了点头答应的念头;
但明面上,刘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儿臣,不替父皇挽留丞相······”
“——那就把你封去长沙,把你哥封去燕国。”
明明只是试探性一问,却是引来刘启毫不迟疑的一声警告。
长沙国,位于汉室版图最南方,湿瘴遍布;
而燕国,则位于汉室版图最北方······
“儿臣,明白了······”
欣欣然应下刘启的要求,刘胜便苦笑着侧过头去,摆出一副‘孩儿要休息了’的姿态;
见此,天子刘启也是嘿然一笑,也不再墨迹,回身就朝牢房外走去。
在来之前,刘启本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打算问问刘胜;
但在到了牢房之后,刘启所有的问题,都被刘胜那明明仍旧萎靡,却有分明带着些许倔强的目光所击碎。
刘启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刘启只知道: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感到无比的郁闷,还有些许遗憾。
——这小子,咋就没有早出生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