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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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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胜拍着胸脯,道出一句‘我去搞定田叔’,自是引得刘余眉开眼笑,赶忙举起酒盏,便邀刘胜对饮一盏。

温酒下肚,更让刘余面上流露出些许享受之色,不知是这酒真的美味,还是刘余已经开始憧憬起明日的围猎。

在兄弟几人各自低下头,含笑陷入沉默之中时,被老六刘发、老八刘端夹坐在中间的老七刘彭祖,也适时举起酒陪,含笑对刘余遥一邀酒。

“才一年多的时间,四哥这舌头,倒也利索了不少?”

此言一出,刘余面上只笑意更甚,非但没有因为刘彭祖提起此事而不愉,反将感激的目光,再次洒向身侧不远处的刘胜。

“嗨······”

“还是当年,殿下支了这法子;”

便见刘余含笑一语,又顺势低下头,从怀中取出几块明显不怎么珍贵,表面却已被‘磨’的油光锃亮、光滑无比的石头。

“过去几年,这几块石头,每天都要在寡人嘴里,含上三两个时辰。”

“——时日一久,都成习惯了;”

“现当下,若哪天不含上一会儿,倒是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以极尽轻松,就好比说起别人的事般的轻松遇到,简单为刘彭祖的问题给出答桉,刘余便再次含笑低下头。

将那几枚宝贝石头小心藏回怀中,才抬起头,故作轻松的对兄弟几人强颜一笑。

见刘余如此云澹风轻,兄弟几人自是面露笑颜。

有的,是为刘余感到高兴;

有的,则只是礼貌性的,羊做出一番为刘余感到高兴地架势。

唯独刘胜,在刘余这番故作轻松的叙述之后,瞬间便看透了刘余目光深处的苦涩;

连带着,望向刘余的目光中,也隐约带上了些许同情,和尽管已经在竭力掩饰,却依旧挥之不去的感慨。

——同‘皇四子好猎’一样,皇四子口愚,也同样是在长安人尽皆知的事。

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当今皇四子,刚获封为鲁王不到两年的刘余,其实是天生口吃。

老话说的好:别管是什么毛病,凡是生来如此,便大都没有治的法子;

就算能治,也基本都是极难治、极难在短时间内治好。

刘余天生口吃的毛病,显然也在此列······

“四哥嘴上说的轻松,暗地里,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尤其四哥获封的,还是过往百十年的礼教盛地:鲁地······”

“唉~”

“苦命人呐······”

···

“我兄弟众人,都是苦命人······”

如是想着,刘胜又悠悠一声长叹,目光依序洒向席间众人。

——老大刘荣,都不用说旁的:短短一个多月前,堂堂当今皇长子、临江王,却因莫须有的罪名而被囚禁于中尉府,险些就要命丧黄泉;

老二刘德,原本应该成为储君的左右臂膀、最值得信任的手足兄弟,却因为母亲栗姬的原因,而基本失去了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这兄弟二人,都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而这二人的同母胞弟:老三刘淤,更是在还没加冠成人的年纪,便死在了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熟悉的封国:常山······

将目光从对席收回,望向左侧,刘胜便又是一身哀叹。

四哥刘余,天生口吃,又偏偏被封去了礼教盛行、遍地腐儒的鲁地;

虽然刘余没说,也大概率不会说起,但刘胜非常确定: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刘余口吃的毛病,不知让多少自命不凡的腐儒,抓住了‘匡正君主’的机会······

五哥刘非,看上去是个大老粗,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在内心深处,刘非也有着自己的远大理想。

但刘非最终的封国,却是北摸不着匈奴、南看不见百越的东部沿海地区:江都。

不出意外的话,刘非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机会策马征战;

那独属于少年热血的远大志向,也必将成为刘非穷尽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遗憾······

转过头,望向自己右手边;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身旁的六哥刘发。

可即便是刘发······

“殿、殿下邀宴,臣仓促出门,实在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诸位兄长雅兴,不如,便由臣献舞一曲,权当助兴······”

几乎是在刘胜转过头,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同一时间,已经贵为长沙王的刘发,便赶忙从座位上仓促站起身。

连‘寡人’的自称,都被刘发卑微的改成了‘臣’;

提出‘献舞一曲’的请求之后,刘发更是局促的站在原地,等候起了自己的弟弟——如今的太子储君:刘胜的许可······

“六哥美意,弟实在没有回绝的道理;”

“长沙王自便。”

···

若说此刻,齐聚于太子宫侧殿的兄弟九人,无一例外都是苦命人的话,那其中最命苦的,无疑便是已贵为宗亲诸侯,却仍提出为兄弟几人‘献舞一曲’的长沙王刘发。

哪里苦?

嘿;

单就是‘长沙王’这三个字,就已经是绝大多数人,都难以忍受的苦痛了······

“也不知道这些年,六哥在长沙国过的如何?”

“据说前几年,南越赵佗,可是一直都不大安生;”

“——去年年初,刘鼻、刘戊等贼起兵,赵佗更是暗中派出南越军队,以襄助刘鼻。”

“也就是叛乱平定之后,刘鼻、刘戊等贼尽皆授首,才让岭南百越安分了些。”

“只是不知:这一次,我汉家的‘南越王’赵佗,又能安分几年?”

刘胜说话的功夫,刘发已是自顾自走上前,在东、西二席之间,随瑟笙之音舞动起身躯;

而在听闻刘胜提起岭南,尤其是‘南越赵佗’等字眼的一瞬间,紧靠坐于刘胜左侧的江都王刘非,便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只是在短暂的雀跃之后,刘非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只自顾自哀叹一气,随即便低下头去。

对于刘非这般作态,兄弟几人,也只得各自讪笑着低下头去,并未多言。

——刘非的江都国,确实就是曾属于刘鼻的吴国。

但如今的江都国,却并不壤括故吴国的全部领土。

在刘汉开国初,汉家甚至还没有吴国;

或者应该说,当时的吴国,还被称之为:荆国。

汉太祖高皇帝五年(公元前202年),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寰宇一统,天下归汉。

随后,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便将曾属于项羽的荆楚之地,分成了荆、楚二国。

楚国,被刘邦封给了自己唯一的弟弟,也就是楚王刘戊的祖父:楚元王刘交。

而荆国,则被刘邦封给了远房族亲:堂兄刘贾。

六年之后,也就是太祖高皇帝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年末,刘汉社稷最后一位异姓诸侯:淮南王英布(黥布)起兵谋反。

为了平定叛乱,太祖高皇帝刘邦拖着病躯,以六十二岁高龄御驾亲征;

虽然最终,刘邦不出意外的平定了叛乱,但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流失,却让英明神武的太祖高皇帝,彻底丧失了最后仅存的些许生命力。

叛乱平定后不久,即太祖高皇帝十二年(公元前195年)中,太祖刘邦,便在长乐宫驾崩。

太子刘盈继承皇位,刘汉社稷,也自此进入长达十五年的‘吕太后掌政’时期。

说起淮南王英布谋反,后世人知道的,基本也就是这些。

——英布谋反,太祖亲征;

——途中流失,遂命不久矣。

顶天了去,也就是小部分爱好者知道:在御驾亲征前,刘邦本打算让太子刘盈出征平叛;

被吕太后坚决制止后,已经年过花甲,又抱病卧榻的刘邦,只得骂骂咧咧的御驾亲征。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淮南王英布的叛乱中,死了一位刘汉宗亲;

这个死在英布刀下的刘汉宗亲,便是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堂兄:荆王刘贾。

几乎是在英布起兵短短数日之后,国土和淮南国东西相邻的荆王刘贾,便死在了英布的刀下。

待英布之乱平定,本属于英布的淮南国,被刘邦封给了自己的第七个儿子:刘长。

没错;

正是几十年前,被先太宗孝文皇帝‘活活饿死’,闹出那则童谣的淮南厉王刘长。

而荆王刘贾的死,却让太祖刘邦伤透了脑筋。

——将刘贾封为荆王,本就是刘邦的无奈之举;

但凡有更亲近的嫡系亲属,刘邦也不至于将刘贾一个远房堂兄,封为汉家的宗亲诸侯。

结果连刘贾,都死在了荆王任上,本就人丁不盛的刘氏,只更捉襟见肘起来。

怎么办呢?

想以宗亲诸侯取代异姓诸侯,又没有足够的亲戚,该如何是好呢?

最终,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的刘邦,只能将自己的兄长、曾经在北方边境弃国而逃的代顷王刘喜之子:刘鼻封去了荆地。

到这时,荆国,才变成了吴国;

刘鼻,也才成为了吴王刘鼻。

再到去年,刘鼻掀起祸及大半个汉室天下的吴楚七国之乱,结果被太尉周亚夫三月而平,刘鼻自己,也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而曾属于刘鼻的吴地三郡五十三城,则被朝堂肢解成了两个部分。

本属于吴国的会稽、豫章二郡,被彻底废为郡县,自此纳入长安朝堂的管辖;

而吴都广陵城所在的广陵郡,则成为了刘非的全部封土,并被命名为:江都国······

“自有汉以来,吴国的三个郡,便以会稽的盐、豫章的铜而闻名于天下;”

“偏偏五哥的江都国,只得了吴地三郡中,最没用的广陵郡······”

“没有盐、钱之利,尚且还在其次。”

“只是有会稽、豫章二郡搁在中间,五哥即便是想率兵南下,攻略岭南百越,也是······”

“唉······”

如是想着,兄弟众人纷纷将同情的目光,在刘非如丧考妣的萎靡面容上停留片刻;

也是直到这时,始终含笑坐在席间的老七刘彭祖,终于为刘胜方才的提问,替刘发做出了回答。

“长沙国本就地小、国弱,又位处南方荒蛮之地;”

“湿瘴、沼池遍布不说,更是有大半国土,都被千年古林所占据。”

“可即便是这样,长沙国也还要肩负起‘南戒百越’的职责,承担起巨大的军费支出,以维持足够抵御赵佗、抵御百越的军力。”

“唉······”

“——明明是很弱小、很贫穷的长沙国,却要肩负起如此重担;”

“六哥在长沙国,只怕也不好过啊······”

嘴上说着,刘彭祖略有些同情的目光,却一刻都没有从刘发身上移开。

——从刘发走到殿中央,随着鼓乐翩翩起舞时起,殿内每一个人的目光,便已锁定在了刘发的身上。

而在兄长刘彭祖这番‘提醒’之后,刘胜望向刘发的目光,只愈发同情了起来。

堂堂宗亲诸侯、当今亲子,却被封去长沙那块鸟不拉屎的地方;

即便是回了长安,也还要当着兄弟们的面,为自己的弟弟‘献舞一曲’。

堂堂宗亲诸侯,却要像一个舞姬一样,随着旋律舞动身躯······

“王兄病啦~”

“舞的不好看~”

短暂的静默,被一声稚气未脱的轻呼打断;

待众人循声望去,便见还没年满五岁的小十——胶西王刘彘,已经被母亲王夫人捂住了嘴。

将儿子搂回怀中,王夫人也不忘带着歉意的强笑,对刘胜稍一欠身。

但王夫人的‘歉意’,刘胜却并没有注意到。

——刘胜的注意力,已经全然集中在了殿中央,正以诡异的舞姿扭动身躯的六哥:刘发身上。

便见殿中央,刘发面带浅笑,学着记忆中曾看到过的舞姿,笨拙的扭动着身躯;

若只是笨拙,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兄弟众人,谁也不会真就把老六刘发,当成一个精通舞蹈的舞姬。

就如后世,领导在团建时‘献唱一首’一样:刘发这一舞,意思意思就得了。

真正让兄弟众人感到奇怪、感觉刘发‘舞姿诡异’的是:几乎每做出一个动作,刘发就会短暂的停一下。

要么,是低头看向脚边;

要么,是小心翼翼的抓起衣袖;

又或者,是‘大惊失色’的提起袍摆。

甚至就连抬起手臂时,刘发也不敢将手臂挺直,而是先小心翼翼的将手臂弯曲到极限,然后夹着腋窝,将手紧贴着颊侧举起。

就好像刘发身边,有无数的污秽之物或是障碍物,让刘发每将身躯舞动一下,就要停下来看看,似是生怕碰到什么。

如此怪异的举动,自是让殿内众人都莫名疑惑起来;

不多时,便由刘胜轻轻抬起手,殿内鼓乐之声随之停滞。

乐声散去,刘发自也随之停下舞蹈,正要上前,却见刘胜率先站起了身。

“六哥······”

“可是有何不妥?”

满是困惑的道出一语,刘胜不忘伸出手,在刘发方才跳舞的区域稍一需扫;

那讳莫如深的神容,就好似是在问刘发:六哥身边,是有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吗?

却见刘发闻言,只不假思索的挺直腰杆,随即便朝刘胜深一拱手。

待直起身,刘发的面庞之上,却已是带上了慢慢的歉意······

“请殿下恕罪。”

“臣的国土实在太小,甚至已经小到臣,都无法在国土内回转身体的地步······”

···

“太祖高皇帝制:皇子获封为宗亲诸侯之后,非天子诏,便决不可擅自离开封国。”

“所以,臣在获封为长沙王,并就藩国都湘县之后,为了不在转动身体时,不小心让身体走出自己的封国,就只能小心翼翼的抓起衣袖、提起袍摆。”

“时日久了,已经成为了习惯,一时没改过来;”

“在殿下面前、在诸位兄长面前如此失礼,实在是寡人的罪过······”

···

···

······

在刘发这番‘言辞恳恳’的道罪声后,太子宫侧殿,便随之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之中。

兄弟众人,包括老七刘彭祖、小十刘彘,乃至陪儿子出席的王夫人,都将不安的目光,洒向刘胜那喜怒不明的面容。

刘发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

——臣的国土实在太小了,小到臣都没法保证在转身时,不让身体部位踏出国境!

刘发,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来委婉地向刘胜表达委屈。

这是老好人刘发,再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第一次主动为自己争取。

而争取的对象,是刘发的弟弟、如今的太子储君:刘胜······

“六哥,用心良苦啊······

不知过了多久,刘胜才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

轻声一语,又引得殿内众人齐齐低下头去;

最终,刘胜却是摇头一笑,随即走上前,拉起刘发的手臂,在自己的另一侧坐下身来。

“长沙国的状况,弟,是了然于胸的。”

“只是将兄长,逼到了如此地步——逼到想要说起此事,都还要假借舞兴的地步······”

“嗨······”

···

“往后,有什么事、什么话,兄长直说便是了。”

“堂堂宗亲诸侯,却献舞助兴,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传出去,恐怕还会有人说,是我这做弟弟的,凭太子之威欺压兄长······”

···

“国土的事,六哥也别担心。”

“明日先去上林,我兄弟众人,痛痛快快猎上一场。”

“再回长安,弟便去向父皇请求,为长沙国增添一些封土。”

“——六哥放心;”

“弟绝不会让父皇知道,这是六哥请求的。”

“弟会告诉父皇:六哥在长沙吃苦,弟实在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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