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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寡人已为东帝,尚何谁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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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启三年春三月,关东,梁国都城:睢阳。

在这场叛乱爆发两个月之后,梁都睢阳,已经成为了全天下的焦点。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一个个攻城的吴楚叛军,以及守城的梁国士卒,从城头上摔下城墙;

每一时、每一刻,都有一片片土灰色的城墙,被鲜血所染红。

——叛军发动的攻击,愈发勐烈;

而在睢阳城头,看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战斗,梁王刘武的心,却是愈发躁动不安······

“太尉的大军到哪里了?!”

叛军又一波攻势结束,在睢阳墙头,留下了数以千计的尸体;

只不过,此刻的梁王刘武,却丝毫没有因为‘叛军再次退去’,而感到丝毫的开心。

因为过去这段时间,睢阳城所遭遇的无数次攻击,让此刻的刘武清楚地认识到:战争,才刚进入白热化阶段。

类似刚才那样的攻击,刘武所在的睢阳城,还要面临无数次······

刘武发问,只引得一旁,那面上满是血污,战袍也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大将走上前,瓮声瓮气道:“三日之前传来消息:刚到洛阳;”

“算算日子,不数日,也该到睢阳了。”

大将低沉的语调,让梁王刘武心中稍安,神情阴郁的昂起头,看着城墙上,正收敛敌我双方尸首的将士们,不由悠然发出一声哀叹。

“寡人原以为,得到少府那么多的武器军械,我梁国,已经是天下最强大的诸侯国了;”

“不曾想,刘鼻、刘戊的几十万叛军,就让寡人如此狼狈的躲进了王都。”

“——就连守城,都是战战兢兢,还要翘首以盼朝堂的援军······”

满怀唏嘘的一阵感叹,也引得一旁的大将稍皱起眉;

稍思虑片刻,便摇头叹息着宽慰道:“大王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刘鼻、刘戊的军队,是吴、楚两国的两军,另外还有不少东越、南越的军队。”

“大王能阻止刘鼻的军队继续西进,已经足以证明,我梁国的强大了。”

“而且先前,刘鼻西进实在是太过顺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从楚都彭城,打到了这梁都睢阳;”

“连续的胜利,让刘鼻的叛军士气大振,攻起城来,也才会如此勇勐。”

听闻此言,刘武也不由稍点下头,面上神容却并没有好看稍许;

神情满是严峻的侧过身,看着城墙上,那一个个虽谈不上师生落魄,却也明显有些士气不振的梁国士卒,刘武的眉宇间,只更添一分担忧。

“窦婴的军队,很早就抵达了荥阳。”

“但对我派去的使者,窦婴,却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如果睢阳有事,窦婴的军队,恐怕并不会前来支援。”

忧心忡忡的一语,引得那大将沉沉点下头:“是的。”

“大将军的军队,需要保卫荥阳-敖仓,以免有叛军绕过睢阳,对敖仓,甚至是洛阳的武库发起偷袭;”

“所以,就算太后命令大将军,大将军,恐怕也不会分兵支援睢阳。”

那大将说话的功夫,却见梁王刘武神情阴郁的侧过身,望向大将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愁苦。

“那中尉认为,太尉的大军,会支援睢阳吗?”

“——如果会,那太尉为什么要绕道武关,而不是直接东出函谷?”

“到了洛阳,又为什么会提前派人前来,说大军不会进入睢阳城,而是会去昌邑?”

听闻刘武这接连数问,张羽只面色稍一沉,目光中,也隐隐涌现出些许疑虑。

对于太尉周亚夫的行军路线,梁王刘武,或许看得还不大明白。

但作为梁国的中尉,梁王刘武麾下唯一能依仗的大将,张羽,却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异常。

——周亚夫率军绕道武关,唯一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

因为武关,朝堂已经派了军队驻守!

而且淮南系的三王没有反,就意味着刘鼻就算想走武关,也根本无法通过淮南系的封土!

既然是这样,那周亚夫就完全没有必要绕道武关,完全可以从长安直接向东进发,以最快的速度出函谷关,而后沿河东郡的洛阳-荥阳,最终抵达梁都:睢阳。

但周亚夫,却并没有这么做······

“太尉究竟意欲何为,臣也不是很明白。”

“但太尉,是陛下特意派来,平定这场叛乱的。”

“无论太尉怎么做,最终,都肯定能击溃刘鼻、刘戊的叛军。”

“叛军被太尉击溃,睢阳的困境,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闻言,纵是感觉到了张羽,对自己所发之问的回避,刘武也终是只得忧心忡忡的点下头。

片刻之后,又将面色陡然一正。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寡人,也不能坐以待毙!”

“还请中尉即刻派人,给长安送去书信。”

“——告诉太后:窦王孙,打算作壁上观,不顾寡人生死!”

“就连太尉,都有不顾寡人死活的意图!”

满是严肃的交代声,却只引得张羽略有些疑虑的皱起眉;

待一旁的韩安国缓缓点下头,张羽才将心中疑虑暂且抛开,对刘武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张羽离去之后,韩安国才稍上前两步;

正要开口,却闻身后的城内,传来一阵急促的禀奏声。

“大王!”

“大王!

就见城墙内,一名兵卒快步朝城墙而来,飞快的登上城墙,来到了刘武的面前。

见那兵卒面带欢喜,梁王刘武也满是期待的走上前,双手紧紧握住那兵卒的手臂。

“是不是太尉的军队,从西城门进城了?!”

却见那兵卒勐地摇了摇头,面上喜悦之色却丝毫不减。

“不是太尉!”

“是,是奉常和宗正!”

气喘吁吁得一语,只惹得梁王刘武,以及一旁的韩安国稍一愣。

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见城墙之内,一辆由北军禁卒护送的马车,正快速朝着城门的方向驶来。

在城门内停下之后,马车之内,走出了一道让刘武有些熟悉的身影。

便见那人手持天子节牦,昂起头,望向城墙之上的梁王刘武。

“还请梁王下令,稍开城门;”

“我们奉陛下的命令,要去给刘鼻,传达陛下的旨意。”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又看了看那杆天子节牦,梁王刘武只朝城墙下一摆手,示意城门内的守卒,将城门稍打开些。

待那辆马车,在近百北军禁卒的护送下,从东城门驶出,又直冲着数十里外的叛军大营而去,梁王刘武只迷茫的侧头;

见身旁的韩安国,也同样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刘武的嘴中,便挤出这样一声呢喃。

“那是······”

“——中大夫袁丝?”

·

半个时辰之后,睢阳城外,吴楚叛军大营。

此时的吴王刘鼻,正意气风发的坐在上首,气质中,更是隐约带上了些蔑视一切的霸气。

面带戏谑的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侄子刘通,以及‘老熟人’袁盎,刘鼻的嘴角,只悄然挂上了一抹讥笑。

“这可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

“——寡人的王相,成了长安的太常;”

“便是亲侄儿,也做了朝廷的宗正······”

“嘿······”

语带讥讽的说着,刘鼻不由眯起眼角,意味深长的望向身前,手持天子节牦的侄子刘通。

“见了叔父,难道不应该拜见吗?”

“没有父亲的教诲,就连面见长辈的礼节,都已经忘记了吗?”

“——连长幼尊卑都分不清、连礼数都不遵守的人,都能被任命为宗正······”

“长安的皇帝,这是没人可用了吗?”

刘鼻戏谑一语,只惹得帐内的众将一阵哄笑起来,竟没有一个人,对刘通手中的天子节牦,表露出应有的恭敬。

而从帐内的氛围中,刘通、袁盎也能明显感受到:刘鼻麾下的叛军,应该正处于连续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当中······

“吴王,确实是我的叔父。”

“但现在,我是以宗正卿的身份,来向吴王,传达陛下的旨意。”

“吴王说,我失去了父亲,就已经忘记了面见长辈时的礼数;”

“那吴王呢?”

“——在荆吴蛮荒之地做了几年王,就忘记了面见天子使节、看见天子节牦时的礼节吗?”

“——叔父和侄子之间的家人礼,和吴王和陛下之间的君臣礼,到底哪个更加重要呢?!

帐内众将哄笑间,德侯刘通的嗓音突然在帐内响起,惹得众人不由得一愣!

片刻之后,原本还哄笑不止的众将,直对着刘通破开大骂起来。

“呔那孺子!”

“就是这样跟自己的叔父说话的吗!

“你怎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的大王说话!

!”

一时间,帐内众将只同仇敌忾起来,似是刘鼻一声令下,就要将‘不恭叔父’的德侯刘通撕碎!

却见上首的王座之上,吴王刘鼻只带着惬意的笑容,稍一抬起头;

制止了帐内众将的喝骂,刘鼻便缓缓站起身,负手走上前,来到了刘通的身前。

“长安的皇帝,想给寡人说什么?”

温和一语,却见刘通仍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架势,手持天子节好,神情庄严的后退一步。

“陛下有旨意;”

“请吴王对陛下行跪拜之礼,再听受陛下的诏谕。”

听闻刘通这句‘请吴王拜受诏’,帐内众将便再次激动了起来,作势就要再骂;

却见刘鼻嘿笑着摇了摇头,回过身,走回王座前坐下身来。

再侧过头,朝身旁的亲卫稍一招手。

“把德侯带下去吧。”

“——好生看管。”

“再怎么说,也是德哀侯唯一的子嗣,是寡人唯一的侄子。”

“等将来,寡人住进长安的未央宫,还要这个宝贝侄子,做寡人的梁王呢······”

刘鼻一声令下,长安朝堂派来的正使刘通,便被一旁的军士带了下去。

随后,刘鼻那满是玩味的目光,便落在了朝堂派来的副使:袁盎身上。

“许久未见,相国,别来无恙否?”

满是玩味的一声询问,却引得袁盎一阵苦笑起来。

侧过身,看了看刘通离去的方向;

再回过头,看了看眼前的吴王刘鼻。

深吸一口气,袁盎,终也还是像刘通那样,端起了‘天子使者’应有的架子。

“德侯说的没错。”

“陛下有诏谕,吴王作为臣子,就应当跪拜受诏。”

“现在,德侯被吴王扣留,陛下的诏谕,也还是可以由我,宣读给吴王。”

“吴王,还是跪拜受诏吧······”

见袁盎也是一副‘跪下受诏’的说辞,刘鼻却满是惆怅的昂起头,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片刻之后,刘鼻便将身子稍一侧,用手掌托起下巴,讥笑着望向袁盎。

“现如今,朝堂的军队只要出了函谷关,就要步步为营,草木皆兵。”

“睢阳以东,更是没有任何一个诸侯国,还接受长安朝堂的调遣。”

“就算寡人攻不下睢阳,也还是可以将睢阳为界,将天下,划为东、西两半。”

“——我已是东帝,还须向谁跪拜呢?”

“——向西帝?”

刘鼻戏谑一语,引得帐内众将再次哄笑起来,只各自将头昂起,恨不能用鼻孔,看向呆立帐内的袁盎。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刘鼻才终是稍叹一口气,对袁盎稍一昂头。

“如果相国想宣读西帝的诏谕,那寡人这个东帝,就坐着听吧。”

“毕竟寡人的诏谕,也没有送去长安,让西帝跪着听?”

面色轻松地道出此语,刘鼻便随意的在上首侧堂下来,摆出一副听戏、赏舞的姿态;

而在刘鼻身前约五步的位置,袁盎面色几经变化,最终,也只化作一阵无奈······

片刻之后,天子启向刘鼻传达的旨意,便被袁盎大致说给了刘鼻听。

——因为诏书的原件,还在正使:德侯刘通的怀里。

袁盎即便想‘宣读’,也根本无法照本宣科。

“哦?”

“西帝,居然没有杀晁错?”

从袁盎口中,得知天子启并没有杀死晁错的消息,袁盎只眉角稍一挑;

暗下稍思虑一番,便又轻笑着侧过头:“是申屠嘉的缘故吧?”

“嘿······”

“要不是有‘西丞相’在,也不知道西帝,还能做出怎样的傻事。”

“——说不定,还真会把晁错,在东市外腰斩呢?”

嘿笑着道出一语,刘鼻便再次坐直了身;

稍昂起头,在帐内众将身上环视一周,望向帐内众将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戏谑。

“都听到了吗?”

“——如果寡人愿意投降,仁慈、宽宏的西帝,便会允许寡人,在祖宗神主牌前自尽。”

“如此宽宏大量、如此滔天恩赐,寡人若是不接受,是不是也太不给西帝面子了?”

听出刘鼻明显满是唏嘘的语调,帐内自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便是袁盎,也不由有些面色难看了起来。

在来之前,袁盎曾无数次想象过:和刘鼻的再次面会,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自己又该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刘鼻引兵退去;

最起码,也要遵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战场礼仪。

但此刻,看着身前,正讥笑不止的‘东帝’,以及身侧哄笑不止的叛军众将,袁盎的心,却是一点点陷入深谷。

——袁盎,回不去了······

非但回不去,袁盎甚至都无法保证:没有‘叔侄’这一层身份保护,自己,究竟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正思虑间,刘鼻终是从‘东帝’的身份,以及对‘西帝’刘启的无尽讥讽中抽出身。

面色澹然的稍叹一气,便昂起头,满是诚恳的望向袁盎。

“寡人和国相,已经相识多年。”

“曾经,国相还收过寡人不少礼物。”

“——也正是因为这样,西帝才会派德侯和相国,来游说寡人。”

“因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寡人,绝对不会从睢阳退兵。”

“所以,西帝派德侯和相国来,只是想要激怒寡人,借寡人的手,将相国杀死而已。”

如是说着,刘鼻便从王座上起身,却并没有走上前;

就这么直勾勾看着身前,这位曾经和自己无比‘默契’的吴国相,刘鼻的面容之上,便随即涌上一抹由衷的笑意。

“留下来吧。”

“做领兵的将军,帮助寡人攻破睢阳,杀入长安!”

“将刻薄寡恩的西帝,饿死在太祖高皇帝的高庙中;”

“然后,做寡人的丞相······”

言辞恳恳的话语声,却只引得袁盎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望向刘鼻的坚定目光中,却也写上了‘请大王赐我一死’这一行字。

见袁盎这般反应,刘鼻也并没有感到恼怒。

怅然若失的坐回王位,便再次朝身边的亲兵一摆手。

“将国相,也带下去吧。”

“让后军校尉,亲自带着五百人,严加看管。”

又是一声令下,便是两名军士上前,要将袁盎压下。

袁盎却并没有因此,而流露出恐惧的神容,只苦笑着回过身,任由军士将自己押出大帐。

但在袁盎被送出大帐之后,刘鼻那满是唏嘘得面容之上,却油然生出一声狠厉之色!

“不愿为我所用······”

“就别怪寡人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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