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吴王刘鼻于吴国都城——广陵‘揭竿而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宗亲诸侯叛乱,便很快在函谷关以东的辽阔大地上,正式拉开帷幕。
几乎是在刘鼻于广陵城杀天子使者,并下达对吴国全部男丁的动员令,正式掀起这场叛乱的同时,早就与刘鼻达成协议的胶西王刘卬,也同样发动了叛乱!
胶西王刘卬,是齐悼惠王刘肥第十一个儿子。
而在齐地七王当中,除了胶西王刘卬,还有刘卬的八哥——齐王刘将闾;
刘卬的九哥——济南王刘辟光;
刘卬的十哥——济北王刘志;
刘卬的十二弟——菑川王刘贤;
以及,刘卬的幼弟,也就是十三弟:胶东王,刘雄渠。
除了这老八到老十三兄弟六人,齐系还有一家宗亲诸侯,是这兄弟六人的侄子辈。
——六人的二哥:城阳景王刘章之子,城阳王刘喜。
而在这一场由吴王刘鼻首先掀起,胶西王刘卬迅速响应的宗亲诸侯叛乱中,本该沆瀣一气、同进共退的齐系七王,却可谓是状况百出。
最开始,是胶西王刘卬,在收到‘朝堂削夺吴国会稽、豫章二郡’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杀掉了国中二千石以上的朝臣,而后便正式举兵!
刘卬的两个好弟弟——老十二菑川王刘贤、老十三胶东王刘雄渠紧随其后,各自处理了国内的反对力量,而后便一同举兵,将各自的兵权交到了好哥哥:胶西王刘卬的手中。
得了胶东、胶西、菑川三国的兵马,刘卬可谓意气风发;
正要和其他兄弟几个联络,却不料坏消息接连传至。
最开始,是齐系七王当中,作为唯一一家‘侄子辈’的城阳王刘喜,非但没有听从刘卬‘一起造反吧’的劝说,反而派人来劝说刘卬:十一叔,收手吧~
咱们打不过长安的~
紧接着,便又是老十,也就是济北王刘志传来消息说:哎呀~
弟弟们呐~
哥哥我也想造反来着~
但哥哥我刚打算起兵,就被自己的郎中令劫持啦······
听说这个消息,刘卬兄弟几人可谓大惊!
派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前段时间,刘志为了重建宫室,把王宫的围墙给推了;
结果新墙还没建起来,就传来了吴王刘鼻,在广陵起兵的消息。
火急火燎之下,刘志赶忙召集心腹,又是安排军队,又是准备粮草;
不料那段还没建起的宫墙,却让济北国的郎中令找到机会,带着兵卒闯入宫中,直接就把刘志给逮了······
明白事情经过,刘卬兄弟三人只能暗道一声晦气;
继续西行,刚接到九哥——济南王刘辟光成功起兵,很快就能和自己汇合的消息,刘卬都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又是一个坏消息传来。
——齐系七王当中最年长、最富庶,兵力最多、战力最强,同时也最不可或缺的老八:齐王刘将闾,拒绝了刘卬的提议!
刘将闾告诉刘卬派去的使者:寡人做齐王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反叛呢?
朝堂要削藩,那就削嘛~
俺们齐系,早就被削成七个小国了;
再削,也削不到哪里去。
再说了,如今被削土的,是吴王刘鼻~
刘鼻跟俺们齐系,说好听的是亲戚,可说难听点,都已经出三服了!
为了这么一个亲戚,就和长安的皇帝作对,这多划不来啊······
听闻老大哥刘将闾不打算起兵,兄弟几人也不由心底打起了鼓;
连番派人去劝,却始终没能劝动刘将闾,终于是让胶西王刘卬,再也按捺不住对这位大哥的怒火。
你不反,我逼你反!
就算弄死你,我也得把你齐国的兵马弄到手!
就这样,战争的走向,竟朝着整个天下,都从未曾预料到的方向飞驰而去;
——本该迅速合兵,而后与吴王刘鼻汇合的齐系七王,自己个儿先打起来了······
城阳王刘喜作壁上观,济北王刘志被自己的郎中令软禁;
剩下的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济南玩刘辟光、菑川王刘贤,则将四国的所有兵力凑到了一起,由胶西王刘卬率领,将齐王刘将闾的国都——临淄,围了个水泄不通······
按照这个走向,齐系七王在这场战争中的命运,便只有两种了。
要么,就是这四兄弟攻破临淄,裹挟齐国的军队,再去‘劝说’不愿意造反的城阳王刘喜、去解救被自己的臣子捉拿的济北王刘志;
完成齐系七王‘七剑合璧’的预想之后,齐系七王的联军,便将正式成为这场叛乱中,帮助吴王刘鼻的又一中坚力量;
要么,便是这四兄弟围着临淄,一直围到叛乱被镇压······
齐系忙着窝里斗,自然是让天下大跌眼镜;
便是吴王刘鼻,都被气的多吃了好几碗饭!
而相较于还有力气窝里斗的齐系七王,淮南系的三位宗亲诸侯,却是直接让刘鼻气的吃不下饭了······
——淮南厉王刘长的第三个儿子:庐江王刘赐,并没有明确答复刘鼻;
只态度暧昧的说:如果吴王真的展露出了天命,那我就肯定会起兵。
言外之意自然就是:少给寡人画大饼!
先打一场大胜仗,给寡人看看你的本事再说!
骑墙观望的庐江王刘赐,都还算好的。
剩下两位才是重量级!
——淮南厉王刘长的第二个儿子:衡山王刘勃,在看到刘鼻的使者、得知刘鼻想要造反的意图之后,第一时间收拾起了行囊。
将国中事务全都交给国相、中尉之后,衡山王刘勃,就这么施施然跑去长安,向天子启告状去了······
按照刘勃的说法,去年发生在衡山的雨雹,是上苍对淮南王一系提出的警告;
而面对这样‘寓意明显’的天象警告,长安朝堂非但没有追究刘勃的责任,反而是掏心掏肺,将衡山国这场雹灾的赈济事宜全部揽下。
这样的宽仁,让刘勃感激涕零;
所以,对于刘鼻‘一起造反’的提议,刘勃只能遵从本心。
——嗯,刘勃的本心,就是赶紧跑去长安,向天子启告刘鼻的状,顺便撇清自己。
淮南系的三王,一个骑墙观望,一个跑去长安告状,剩下的老大哥,也没比两个弟弟好到哪里去。
在叛乱爆发的第一时间,淮南厉王刘长的嫡长子:淮南王刘安,便迅速纠集起了国中的部队,随时准备响应吴王刘鼻!
得知此事,去年才刚从长安调到淮南国的前任廷尉、淮南国相张释之,便不费吹灰之力的摆了刘安一道。
张释之问刘安:大王是不是非要起兵,响应吴王刘鼻?
刘安回答:是的,我一定要起兵,请相国不要阻拦。
见刘安决心已定,张释之便说:既然是这样,那大王把军队交给我吧,我来替大王征战!
听闻张释之此言,刘安不由大喜!
当下就将将印、兵符交给张释之,并托付到:请相国放手去做吧,无论相国做什么,寡人都会支持相国!
然后~
张释之就拿着兵符、将印,指挥淮南国的军队,沿这东、北国境线,布置起了抵御刘鼻叛军的防线······
这样算下来,这场宗亲诸侯叛乱的规模,便也大致浮出了水面。
——东南方向,吴国率先发动叛乱,而后便径直朝着楚国进发,吴、楚二国的军队汇合在即;
东方,齐系七王忙着窝里斗,短时间内根本无暇他顾;
至于中原,本就不被刘鼻寄予希望的淮南系三王,也果然不出刘鼻所料:一点忙都没帮上。
于是,这场刘鼻所掀起的宗亲诸侯叛乱,便出现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现象。
纸面上,吴王刘鼻率先起兵,齐系四王紧随其后,楚王刘戊也正在境内召集兵马,等候刘鼻率军前去汇合。
再加上齐系‘谋反未遂’的济北王刘志,以及淮南系‘骑墙观望’的庐江王刘赐,单是在南方,叛军就组成了吴、楚、庐江,以及齐系五王,这总共八家反叛诸侯!
但实际上,真正能出兵帮助刘鼻的,却又只有楚王刘戊一人。
——甚至就连楚王刘戊,都得刘鼻亲自率军去接!
在接到刘戊大军之前,吴王刘鼻,可谓是孤身一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吴王刘鼻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的飘去了北方;
如果北方的赵王愿意骑兵响应,引匈奴胡骑叩边······
想到这里,刘鼻当即下令:以每天十五批次,每批次二十人的频率,向赵国派出使者!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劝说赵王刘遂,参与到这场‘起义’之中!
但被吴王刘鼻有意无意忽略掉的一点是:对于赵王刘遂,长安朝堂,显然关注的比刘鼻更早······
·
长安城,未央宫,宣室正殿。
一场突如其来的宗亲诸侯叛乱,显然也打碎了长安城,尤其是朝堂上下的宁静。
虽然朝野内外的大多数人,都对这场叛乱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叛乱真的爆发事,几乎每一个人心中,都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和本能的心季。
——这场叛乱,声势实在太过浩大······
毫不夸张的说:从叛乱爆发的那一刻开始,汉室版图上函谷关以东、武关以南的所有区域,就不再安全!
换而言之:在叛乱爆发的那一瞬间,汉室超过六成版图,便立刻成为了‘战区’······
“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们早就劝说陛下,不要听信晁错的胡言乱语了!”
“奈何陛下,就是不听啊·······”
趁着朝议还没开始的空挡,殿内朝臣百官忧心忡忡的交谈着、抱怨着,一边也不忘将深邃的目光,次序投降朝臣班列靠前的位置;
在那里,坐着三个‘柱国’级别的大臣:丞相申屠嘉,御史大夫陶青,以及,内史晁错。
但这三人,申屠嘉垂垂老朽,陶青为晁错马首是瞻;
而晁错,却又深陷于这场叛乱的舆论漩涡当中······
“要我说眼下,陛下还不如,直接就把晁错斩了!”
“——刘鼻不是说,自己不是谋反,而是要诛晁错、清君侧吗?”
“只要把晁错斩了,说不定吴王刘鼻,就会退兵!
”
听闻身后,传来这一声又一声愚蠢至极的交谈声,申屠嘉也不由面色稍一沉;
将腰杆稍一挺直,又目不斜视的发出两声轻咳,宣室殿内的交谈声,这才瞬间低下去不少。
申屠嘉再老,也终究还是丞相;
是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国之柱石,是开国元勋出身的武功侯。
起码目前,申屠嘉也还具备震慑朝堂,维持秩序的能力,和威望。
但和仍旧能维持澹然的申屠嘉相比,一旁的陶青、晁错二人,却明显有些不堪了。
——开封侯陶青,堂堂御史大夫之身,此刻却尽是一片骇然之色!
几度将求助的目光撒向晁错,却并没有等来晁错的回应;
又听到殿内响起的交谈声,陶青只立刻挪了挪身,离晁错稍坐远了些,分明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架势。
晁错虽比陶青好些,面色也还算澹然,但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对于身后传来的交谈声,晁错即没有拿出九卿之首的气势,怒目圆睁的瞪向那些人,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找那些说闲话的人比划拳脚。
此时的晁错,就像是一个看破人间红尘的老僧,默然坐在朝臣摆列最靠前的位置,却好似是在等着坐化······
“内······”
见晁错这般神容,申屠嘉也不由下意识一开口;
但‘内史’的‘史’字都还没道出口,便见晁错悠然抬起头,向申屠嘉递来一个感激的目光。
只是那抹感激,却又分明带上了一丝婉拒的意味······
“唉······”
“晁错,这是一心要寻死了······”
暗下摇头唏嘘着,申屠嘉望向陶青的目光,也愈发冷冽了起来。
——无论如何,陶青这个御史大夫,在这样一场变故当中的表现,都绝对配不上‘汉三公’的身份。
但眼下,长安朝堂却只能指望这样的人,为宗庙、社稷出力······
“陛下、太后驾临~”
“百官恭迎~~”
“跪~~~~~~~”
思虑间,殿外响起谒者悠长嘹亮的唱喏声,惹得殿内众人纷纷起身;
待天子启扶着窦太后,自正门走入宣室殿,便又见朝臣百官,朝眼前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母子跪地一拜。
“臣等,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惟愿太后长乐未央,陛下长乐未央~~~”
耳边传来朝臣百官的齐声拜喏,却并没有将天子启的注意力吸引分毫;
便如走进宣室殿时那般,满是恭敬的搀扶着窦太后,到上首的御榻之上坐下身来,天子启这才回过身,拱起手,对殿内公卿百官稍一拜。
待君臣见过礼,又分而落座,率先响起的,却是太后窦氏那沙哑、低沉,此刻却又显得极具震慑力的嗓音。
“我听说吴王刘鼻,果真如太祖高皇帝所说的那样,在东南起兵了?”
似是疑问,又似是质问的一语,惹得殿内百官下意识将头低下去些;
却不料此举,引得御榻上的窦太后面色陡然一沉!
“怎么?”
“——这就怕了?!”
“先太宗孝文皇帝,就为宗庙、社稷,留下了这样的臣子吗!
!”
“区区一个吴王刘鼻,因为和太祖高皇帝沾亲带故,便得以裂土封王的贼子,就将我汉家的臣子,都吓破了胆?!
!”
陡然响起的严厉呵斥,惹得殿内众人只赶忙低下头,待反应过来,又满是迟疑的将头抬起了些;
而后,便见朝臣班列首席,丞相申屠嘉的身影,在朝臣百官众目癸癸之下,缓缓立起······
“禀太后。”
“汉家的臣子,不会被刘鼻吓破胆!”
“只是太后的威仪,实在是让臣等感到畏惧,根本不敢抬头,与太后对视······”
明显有些虚伪的应答,却是惹得窦太后面上怒色稍一敛,只那昏暗无神的双眸,在那张仍旧阴沉若水的面庞衬托下,愈发让人感到心季······
“怕的,不该是你们!”
“——而是那吴王刘鼻!
”
“早在太祖高皇帝之时,吴王刘鼻的叛乱,就已经在太祖高皇帝,以及朝中公卿的预料之中了。”
“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刘鼻贼子,居然真的敢举兵!
”
又一声中气十足的沉呵,惹得殿内朝臣百官再度低下头去,便见窦太后绷起的脸,已尽是一片清冷。
“传朕懿旨!”
“——昭告天下忠汉之士:有力能举鼎,以取吴王刘鼻首级者!”
“——赏千金!
”
“——侯,三千户!
!”
毫无征兆的厉喝,惹得殿内众人纷纷一惊,便是陪坐于窦太后身侧的天子启,面上也顿时带上了些许迟疑。
“母后······”
“吴王刘鼻,终究还是刘氏宗亲······”
砰!
岂料天子启劝阻之语还没说出口,殿内便勐地响起一声巨响!
待殿内朝臣百官试探着抬起头,却见太后窦氏面带盛怒,单手扶着身前的御桉;
眉宇间,竟是一抹往日,只有天子启才会展露出的帝王威仪······
“——纵是有万般骂名,都由朕一人来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