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皮罗阁便派人来请了望舒和乌蛮大祭司过去。按照一般情况,皮罗阁是知道望舒贪睡,山上又受灵均老道管制,寻常他在王宫里时,皮罗阁是不会轻易打搅他睡懒觉的。今日这么早就遣人来请,想来也是有着十分重要的事情。
望舒自己倒是很无所谓,也是无论睡觉也好,吃喝也罢,只是清苦修道之中的一点调剂,可有可无,对他来说并不是十分重要。也是当某种事物不再成为必要的时候,太过追逐,也就没有了意思。加上众人昨日从邆赕诏回来,皮罗阁定是考虑了许多,今日来请,望舒也是想要听听他的意思。
到得偏殿,望舒抬眼看去,就见偏殿中除了皮罗阁,还有那清平官张建和一众不甚眼熟的老臣。如今那张建就坐在皮罗阁的下垂首,一众老臣则是围着他不住夸赞拍马,看眼前的情况,只怕是昨日诸位诏主已经彻底触怒了皮罗阁,张建之前的进言已经被采纳,一时也是受到同僚的追捧。
皮罗阁见望舒进来,连忙招呼他坐下,又是叫人给他上了茶水点心。乌蛮人从来都是一天两顿,早起不进饮食,因着皮罗阁受了灵均老道的养生理论影响,倒也是少食多餐,每日晨起就要用些点心,望舒自然也是一般。
点心刚一上桌,众人就觉得偏殿内阴风骤起,随后一道模糊人影出现在望舒身旁,随即凝实,却是那文狸衣冠不整,一时出现,也不顾忌众人的眼光,伸手抓.asxs.心就吃。众人对这位巫教的自然神灵多少有些耳闻,自也就不敢多说多看,只由着他去,却是叫望舒扶额苦笑,一时无法。
一众老臣面前的茶水已经下去了大半,看样子却是他们一早就跟皮罗阁商议今后种种,来得比望舒等人要早得多。在看那皮罗阁脸上,也是满脸疲惫,双眼布满血丝,却是精神饱满,情绪高昂,看样子只怕是一宿没睡,只顾着考虑昨日种种。
见得望舒进来,众人自然也不避讳,知道这位灵均老道的高徒乃是完完全全站在自己一边,也不担心他听了什么去。皮罗阁安顿了望舒,也就继续与众臣商议,一时问道:“若是从今日起,伐木修筑,建造高楼,星回节之前,可能完工?”
诸位老臣之中,一名身量高大,须发皆张的人物恭敬答道:“按诏主的意思,以松木建起高楼,不用砖石土瓦,全以榫卯相合,区区三个月的时间,的确是短了一些。若是材料完备,工匠这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自能如期完工。只是如今库存松木,不足以建筑高楼,若是先去采伐,又是雨季将至,只怕会有所拖延。”
这人话音刚落,旁边一名稍显年轻的人物又是说道:“正是。若要采伐新鲜松木,必然要劳动军中将士。如今边境紧张,浪穹诏的大军一直不曾退去。若是贸然抽调兵力,只怕会造成防务上的空缺,叫浪穹诏有机可乘。”
皮罗阁闻言皱眉,却是一时看向了望舒。望舒见他转头过来,又是听见先前众人商议种种,心中已是有了算计,隐约知道了皮罗阁的打算,以及他急着请自己来的原因。明人不说暗话,望舒也是直接说道:“你要建那松木高楼,只怕用潮湿树木十分不妥。若要将一切做得理直气壮,怕是要将那楼盖的尽善尽美才好。如此一来,寻常松木便不堪使用,只怕是要考虑后山那部分了。”
皮罗阁闻言一喜,暗道望舒果然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心思。既然他分析这般在理,想来必是有法子襄助自己。见皮罗阁殷切目光看来,望舒一时也是好笑,又是说道:“此事乃是凡俗之事,又是牵涉六诏气数,我不便助你。”
话音未落,就见皮罗阁神色一变,望舒也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师父曾经说过,只有百姓们亲手搭建起来的建筑,才能万古流传。神通法术,或能解一时之难,却是与后事无益。如今已是雨季,我虽不能助你作法驱雨,却也能帮着看看天时,告诉你哪天放晴,哪天有雨。其余之事,就要看你们自己的了。”
皮罗阁闻言一愣,下意识说道:“要什么万古流传?只要……”话没出口,只见他自己神色一紧,又是环视众人,再不多说。
望舒自是知晓他的意思,一时又是说道:“所谓万古流传,并不是叫它伫立千年万载,而是名声气数,流传后世,存于人心,诵于人口罢了。此事若我助你,倒也不难,不过这样一来,却是夺了你的功果,在后人口中,失了你的威风。”
皮罗阁闻言醒悟,顿时连连点头,一时又是说道:“原来你有这般打算!好兄弟,还是你为哥哥想得长远!只是我虽有万千百姓,又有你推算天时气数,要从后山砍伐松柏运出,却也颇有一些艰难。人力有穷,时机又是不容错过,你且帮我多想一想,却是如何才好?”
望舒不说话,却是转头看向了一旁正在大快朵颐的文狸。文狸正吃得心花怒放,一时见众人都转头看向自己,也是一直都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论,又哪里不知道望舒的意思,便也抬起头来,用茶水送下了口中的糕点,轻声说道:“我来之前,委蛇大哥说过,南诏众生,不仅是城中百姓,吾等也在其中。若是南诏王发下口谕,无论何事,山中族类,自当襄助一二。”
皮罗阁闻言大喜,却是知道委蛇虽然懒惰非常,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是要说起来,他乃是山中活得最长久的一位,得了灵均老道的点拨,已然能够预知部分姻缘。既然文狸下山之前,委蛇就有交代,想来自己绸缪之事,乃是暗合了天数,定有所成。
想到这里,皮罗阁不禁露出了笑容,连忙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客气了。口谕什么的,皮罗阁愧不敢当,也不敢放肆降下。我今日只想请问文狸大哥,若是我要从山中砍伐些积年老树,可会冒犯了几位?若是可以,又有什么法子,能叫工期快些?”
文狸抓了抓头,说道:“山里没有树木成精的,我们也不甚在意。你若是要得不多,自是没什么问题,我等替你砍伐也可,行于你方便也罢。一千株松树之内,半月即可给你送来。”
皮罗阁更是欢喜,连忙起身,朝着文狸行礼道:“不敢劳烦!只需大哥给些方便,我自能叫族人上山砍伐。”却是只要山中三位妖王同意,百姓们上山砍树就会轻松不少,无论是当年三清观初立之时,还是灵均老道和乌蛮大祭司求雨那次,都是有了妖王们的鼎力合作,才叫百姓们轻轻松松上了山去,省了不少脚程。
就在这时,众人忽听得殿外一阵扑腾响动,还不等大殿内外的侍卫反应过来,就见一只硕大无朋的鹦鹉从窗口飞了进来,尖声叫道:“南诏王!委蛇大王与凤鸾大王有令,有令!许你族人三月十七起,进入后山半月,伐取松木三百六十株,三百六十株!大王保你半月之内,天光晴朗,山路坦途,坦途!”
说完,就见这鹦鹉一时飞到望舒和文狸面前。文狸见了它,自是十分欢喜,连忙伸手将它引到肩头站好,分了些许点心喂它。这鹦鹉乃是凤鸾部下族人,负责传达凤鸾的意思,地位之高,比之当时未曾修成人形的文狸身份都要高上一丝,两者关系也是极好。
皮罗阁闻言自是欢喜,又是上前,朝着那鹦鹉说道:“多谢委蛇大哥,凤鸾大姐!还请仙人,代为传达,我定在约定时日,派人上山,不扰众生!”
那鹦鹉吃着点心,也是满意,摇头晃脑,又是瞥眼看着皮罗阁,尖叫道:“好极,好极!你莫忘了,三月十七,十七!”说着,就见这鹦鹉扑腾着翅膀,围着文狸转了几圈,随后依旧从窗口飞出,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在座诸位老臣,俱是满脸惊骇,却是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听闻山中妖王的传说,也见了文狸这等与人一般无二的自然神灵,可是真说起来,众人还是不曾见过兽类口吐人言,又是逻辑这般清晰。一时之间,诸位老臣的神色都是有了些变化,一时又是看向皮罗阁。
能得山中妖王相助,南诏王果然是有莫大的气数在身。怪不得大毕摩宁愿出言帮他!看样子,此事定然十分顺利,再无阻碍了!
那三位妖王所在的山上,怕不是有上千年的木材料子,只是寻常乌蛮百姓,前去伐取木料,顶多也只敢到三清观所在之处便是为止,后山一带,向来都是妖王们的禁地,寻常人不敢前往。如今皮罗阁能够沟通妖王,使得工匠能去后山伐木,这建起高楼的材料,便是彻底解决,再无隐忧了。
送走了鹦鹉,皮罗阁满心欢喜,又是转过头来,与众人说道:“神明保佑,此事已然解决。接下来的,便是请求唐王加封我辈先人。此事亦是重要,便交由张卿家前去周旋,务必在六月之初,要将此诏书求回南诏。有此加封,五诏诏主便是不想来,也由不得他们了!”
张建自是领命,却是此事说来重大,做起来倒也轻松。这一来唐王支持六诏归一,自然要给予诸多方便,区区一道诏书,也算算不得什么;二来这六诏先祖,原本大多数都是有封号在身,就算再加些许,也不过是亡者的光荣,并无实质意义,自是容易求来。
望舒见皮罗阁这般安排,一时也是感慨,又是说道:“你这事大局已定,小处却还要再作商量。此事牵涉重大,若是稍有不慎,只怕会对你造成莫大的影响。更何况六诏通婚已久,血脉牵连,莫要误伤了好人才是!”
皮罗阁自是点头,却是与望舒一道,想起了昨日邆赕诏王宫之中,那一抹洁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