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法律和尚一时虹化而去,偏殿内他的徒子徒孙们俱是诵念经文。漫天诵经之声中,灵均老道抬眼看向老和尚所化那道白虹飞去的方向,心中感慨万千,过得许久,才一时叹气道:“道友也算求仁得仁了。”
望舒等人都是没有见过这等虹化场景,却是道家修士,死后成仙的,要么尸解,要么兵解,虽然也是毁去肉身,但根本之处,却是与这密宗佛教有所不同,两者之间有着细微差异,却不是他们这些刚刚入门的小道士所能理解的。
凤鸾则是一面拉着暴怒跳脚,虽是可能吞吃几个和尚的委蛇,一面也是看向西面,心中颇有些想法,一时又是混沌不明。她这些年来,一直以为这位杨法律和尚是没有什么神通法力的,却不想他死后能证得这等果位,荣登极乐,倒是叫凤鸾十分惊讶,也是看走了眼。
至于乌蛮大祭司,则是默默站在一旁,神情冷淡,也不曾发表什么想法。照理来说,这杨法律和尚也是乌蛮人,死后的一切都应该归巫教料理才是。只是如今他证道虹化,却是了断了与乌蛮大祭司的缘分。想想两人斗了这么多年,大祭司心中还是颇有些感慨。
众人直到现在,才知道杨法律和尚所谓的“观礼”从何而来,却是三个月前,他在三清观中被望舒一言点醒,怕不是已然证得了果位,得了解脱,才有这等把握,请众人来看着他死后虹化,也算是给灵均老道一个答案,亲身演示了,他们这等修士身死之后,诸多归宿中的一种。
原本老和尚的一切后事,都是一众徒子徒孙们安排好的,现在他连肉身不曾剩下,倒是省了许多事情。无论是佛门也好,道家也罢,对于生死之事,比之世俗之人还是看得要开。既然老和尚肉身虹化,便是连着诸多仪轨也略去了。灵均老道一行人拜别了诸位和尚之后,也就回了山上,却是委蛇已经越来越生气,几乎要显出本相来吃人了。
也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委蛇算计老和尚的舍利子这么久,这下一无所获,失望至极,情绪失控,也是难免的。
南诏国师虹化升天,自然是要昭告百姓,许百姓们前来瞻仰供奉的。山脚下的准提阁原本香火不盛,也是比起世尊如来,准提佛母的名号在西南流传不广。虽然老和尚在世之时,也多为百姓们讲解准提佛母的各种传闻故事,但始终在百姓心中,这位封神时代就活跃的人物实在是太过遥远,故而参拜之人不多。
这一下国师虹化升天,却是叫百姓们看见了佛门妙法的厉害之处,一时也是忙着去准提阁中供奉,一来是老和尚在世之时做的好事也是不少,二来也是真神就在面前,哪里有不拜的道理。百姓们是不知道太过关于神祈道理的东西的,只要哪位显了神威出来,大家都是忙着去拜,倒也是质朴本性,叫人无话可说的。
而灵均老道一行人回到山上之后,一时也是感慨颇多,又是讲起来老和尚虹化之事,虽是佛道不同,也都觉得能够修炼到他这一个地步,实属不易,颇为难得,着实叫人钦佩。灵均老道一门都是求长生而不求尸解,修仙道而不慕神道的,对于死后归宿,实在考虑得不多,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加上灵均老道虽是自称野路子,却也真是有着莫大的道德神通,门下众人,连着凤鸾委蛇这等妖王,俱是修为不弱,寿元悠久之辈,故而看待世事,自然也就淡泊许多。真如大师兄的理论所说,能够证就长生,还要去探求死后种种作何?倒是珍惜眼前,实在要紧,比之东想西想,要重要得多。
杨法律和尚圆寂之后,众人又是得了三年的无事空闲,左不过是山上修道,山下传教,闲时谈天说地,玩闹一番,也是逍遥自在。
杨法律国师圆寂之后三年,又是端午时节,众人齐聚三清观中,正听灵均老道讲述天地间各种元气的奥妙所在,一时却都是觉得山下传来莫大波动,连带着整座山上的气息都是被扰动,惊得望舒等人都是忙着出了观门去看。
这山上自从三清观落成一来,除非法理劫数,否则就是准提道人这等混元大罗圣人都难以干扰半分,今日这等波动,却是大得下人。也不怪望舒他们大惊小怪,却是委蛇和凤鸾都是悚然一惊,心中惴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灵均老道跟在众人身后,出得三清观去,一时看着山下的蒙舍城,长叹一声,说道:“南诏王驾崩了!”
众人一愣,这才想起来南诏王盛逻皮十五年前便阳寿已尽,不过是靠着中原道门赐予的丹药延寿续命而已,如今他终于驾崩,倒也是情理之中的市情。只是南诏王区区土主,就算驾崩,也不应该扰动天地气息才是,却是叫众人疑惑不解,暗道难不成是他在生之时,修成了什么神通,死后才有这般异相不成?
灵均老道眼见众人疑惑,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一面看着山下,一面轻声说道:“南诏历任诏主,皆有万世香火享受。西南不同于中原,法理之中,三教纠缠。每一任南诏王驾崩,英灵都会成为山神土主,庇佑一方。”
似乎是为了印证灵均老道的话语,距离三清观不远之处,那巡山土主庙中也是传出了法理波动,却是在先前细奴逻王的神像旁边,又凝聚了当今南诏王盛逻皮的神像,亦是栩栩如生。而与此同时,原本泥胎雕塑的细奴逻神像也是开始发生转变,由凡俗之物变成法理之身,一时屹立。
众人听闻灵均老道这般说,才想起三年前求雨那日,南诏王起了厌恶自身,意欲传位的心思,灵均老道便是劝解过他,告诉他南诏诏主俱有万世香火缘分,叫他安心理政就是。到得如今,众人总算知晓灵均老道的意思,又是对这般特殊情况感到好奇,却是寻常中原之地,道门神祈,都是一位一神,山神之位,原是周天三百六十五位正神之下的神位,也是正果,照理来说,应该只有一位才是。
望舒最是沉不住气,开口问道:“师父,数年之前,天火劫数之中,三清天尊便已经点化了细奴逻作这山中的山神,如今怎会连盛逻皮也得了此位?这似乎不合规矩啊?”
灵均老道眼神深邃,向众人解释道:“人道封神。这神祈正果之事,老道也是不甚了解。只是黎民百姓心愿所在,信仰所致之处,正果神位,未必就是我等理解那般。”
委蛇哈哈一笑,大声说道:“照这样说,道长所修的,乃是糊涂道理啊!”
灵均老道也是一笑,说道:“能够糊涂一些,又有什么不妥呢?人生在世,潇潇遥遥,何其乐哉!何苦去求那受三清天节制,时刻运转法理的神位呢?神祈虽好,不得自由,也是枉然!”
凤鸾一时不解,疑惑问道:“道长,修道之人,不证神位,又该如何渡得劫数?风火不说,这阳寿之事,着实厉害,不可掉以轻心哩!”却是她虽然是妖族出身,每五百年一次劫数,渡得过便得逍遥,却也不愿永远困守天劫轮回之中,一心投身道门,却是担心这生死轮回的大事。
这个时候,一旁的嘉月却是想起来了什么,想要开口,又是转头看向了自家师父。也是这些年来,毕竟岁月积累,嘉月和大师兄又是巡游六诏各地传道,却是不想望舒那般童心未泯,多少心性有些进步,不会再像先前那般,不分场合,随意开口,滔滔不绝。
灵均老道见嘉月这般样子,也是微笑点头,由她来说。
嘉月得了师父的许可,一时欢喜,连珠炮一般说道:“早先立下三清观之时,两位还不曾来得,我等师徒几人,倒是讨论过关于仙道修行的事情。我记得当时师父引述《钟吕传道集》中话语,讲述仙人道果不同。现下说起,又是叫我想起古修士之言,却说仙人证得果位,上那三清天去,便可称作‘金仙’。金性不朽,自是长生久视的。”
灵均老道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修行仙道,也不是无灾无劫。修行者渡得劫数,立下功德,寿元自然悠久。待得证就金仙业位,便是寿与天齐,却也脱不得劫数。”
这等话语,却是委蛇凤鸾先前不知,只道仙人自由自在,无劫无量,却不想他们也有劫数。而且听灵均老道这般话语,就是三清天的金仙业位,也是身处劫中而不得解脱。这般颠覆,实在是叫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灵均老道见他们这般,又看望舒等人都是懵懂疑惑,一时哈哈大笑,说道:“修道之事,并非金仙就是巅峰。封神大劫之中,阐教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也在九曲黄河阵中,被削去三花,闭了五气,损了修为,落了劫数,却也还有不曾被劫数沾染之人。金仙之上,还有大罗,大罗之上,亦有混元。所谓‘大罗’,便是无劫无量,不沾因果,自然不堕劫数;而那混元道果,更是不可思量,转念便能左右天地气数,运转大劫而为己用。”
众人这才知道,修道的路途该要如何去走,一时又是回顾自身,却是连寻常仙人都算不上,一时遗憾,又是想要再问,却听灵均老道说道:“新任南诏王驾临,我等还是入得殿中,恭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