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破的这一日,吕道长与望舒两人凌空步虚,脚下蹑云,隐身在汴梁城外不远处的半悬空中,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定数。
有了之前与一众道门高人的商量,这几日中道门一方在凡俗之中的弟子,已经为此事做好了诸多暗中的安排和准备,却是有宋以来,虽是佛门得以兴盛,皇室宗族之中,始终还是信道求永生之人更多。如今正在城中,准备顺应劫数的徽宗皇帝,更是字号“教主道君皇帝”,醉心于道法而忘却其余诸事,便也是给了道门一方准备的机缘。
按照一众高人的推算,这一次汴梁城的陷落,徽钦二帝都是难逃一个沦为阶下囚的结果。若是金人掳走这两位皇帝之后,两帝骤然身死,那么整个火宋,连着中原大地的九五至尊之位,就会像失去了掌教的福地洞天权柄一般,一时旁落,进而导致整个中原气数的衰败,造成莫大影响。
得益于徽宗皇帝崇尚道家,道门一方便也用了些许小小的世俗手段,通过各种语言和行动,暗示徽宗皇帝他的帝王之气不绝,使得他能够安心在金人手下做一个俘虏,暂时延续火宋的国运不灭,待得新皇登基,中原的江山气数就算是稳固,即是丢掉半壁江山,始终汉人政权不曾彻底覆灭,便能稍稍延缓此事些许,拖延到能够遏制杀伐之意的机缘来临。
而吕道长与望舒来到此间,就是要保证此事顺利实现,又是京城陷落之时,凝聚百余年的帝王之气将会一时间四下旁落,两人隐身此间,也是为着收拢这些帝王之气,将其暂时保留,待得新帝登基之时再用,才能保证失去了两个皇帝的火宋,不至于在法统之事上出现什么问题。
看着杀意凛冽的围城大军,对比城中一片死寂的绝望之意,望舒一时也是回想起当年拓东城外之事,一时叹道:“我当年助凤伽异镇守拓东城,也是如今这般场景。今时今日的我,纵是面对当日百余名外道高人也是不惧,却也不能守住此城,始终还是要眼睁睁看着帝都沦落。”
吕道长看了看望舒,道:“你原是先天古神,高高在上,对于人道之事,不甚了了,情有可原。天机定数,大能者亦不能扭转分毫,饶是女娲氏那等混元大罗圣人,面对殷商国运不灭,也只能百般算计,将其败坏,而不能仪仗神通,干涉凡俗之事。人间是凡人的人间,你我修行人受天地法理束缚,自是难以干涉分毫,饶是你此刻证就混元大罗,也不能扭转已经注定的结果。”
望舒闻言叹气,也晓得吕道长所言不虚,却是拓东城也好,汴梁城也罢,它们的沦落和破灭,都是天机定数,万难更改,纵是大能,也不过是能够从旁运转几分,延续火宋国运不难,保得汴梁城不破却是断不可能。
如今的望舒,掌握完整的先天古神权柄,神力非凡,寻常天仙下凡,也断不是他的对手。照理来说,围困汴梁城的一众金兵,在望舒的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反手可灭。然而若是望舒真的出手,对抗他的就不再是那些凡俗士兵,而是弥漫在天地世界之中的浩然法理,却是这等法理,圣人都不能与之对抗,望舒区区古神,自是更没有什么办法了。
心中想着,望舒一时苦笑,道:“凡人都说神仙好,日日求告祭祷不休,却不晓得在这天地之间,神仙也没有能帮上他们的法子。自己不努力,求神拜佛都是无用的,却是如今‘教主道君皇帝’都要落难,又有谁人能够幸免?”
吕道长点点头,道:“你看的真灼了。凡事又因才有果,求神拜佛不过是为了心安。自打三千年前人道统天之后,天地法理偏私人族,却也始终还是降下了这等浩劫来,足见这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与其祭告不休,还不如奋起相抗,这汴梁城中若干人,若是拼死抵抗,金兵也讨不得好去。只可惜……”
吕道长一语未竟,长叹一声,又是摇了摇头,道:“但愿此番浩劫之后,华夏儿女能够重拾先贤留下的道理,懂得为自己去挣,我等这般辛苦,也就不算白费了。”
望舒点点头,道:“其实这世上,从来不缺敢于拼搏的人物,只是不愿拼搏的,还是太多,人道洪流,倒是埋没了那些出头的人物。劫难本身,也是磨砺的一种,我倒是信得过女娲氏的造物,中原汉人,总有夺回属于自己的江山那一日。”
望舒说得这般话语,要是落在别人的耳中,多少会让人生出疑惑,却是盘王开天,女娲造人,所有人族后裔,应该都是女娲氏的后人,理当一视同仁才是。然而吕道长始终是拥有古神本质的存在,知道望舒的意思,却是除却中原地界之外,天地间其余所在,其实都是忘却了女娲氏和一众上古之神的存在,数典忘祖之辈,自是算不得一族之人。
望舒作为古神,受的也是中原祭祀,故而对于外族,他的态度并不是十分友好。
说话间,吕道长也是一时感应到什么,转头看向汴梁城,轻声道:“此城将破,皇权龙气已经开始逸散出来。我这便作法将其收拢过来,受不得丝毫干扰。若是出现什么变故,就要看你的了。”
望舒闻言点头,倒也知道吕道长带自己来此的目的。数年之前,上主破灭道门接近三分之一的洞天之后,便一直销声匿迹,不见踪影,再没有什么举动。以上主的诡异之处,一众高人也不能把握到他的行踪,却是如今这等牵涉到改朝换代的大事机缘上,他说不得会出手横插一脚,望舒来此,就是为着防备上主骤然发难,以他如今的神通,倒也足以承担这等重任。
如今道门之中,高人大能众多,然而真正能够做到不惧上主的,其实也就是只有灵均老道师徒几人和吕道长而已。灵均老道本人似乎把握着上主的什么把柄,着实自信上主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更不会对他出手,却也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手段,能够阻止上主的举动;而一众古神之中,嘉月和大师兄分别守着终南山和巍宝山,也就只有望舒闲散之人,能够抽身前来相助。
吕道长与望舒,若是算上身为古神的时候,彼此之间相处已经超过万年,自是十分熟悉而又彼此信任,一时交代望舒小心之后,吕道长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整个人站定在虚空之中,翻手就是取出一个一掌来高的白玉净瓶,瓶口对准了汴梁城的方向,一时念念有词,诵念道德箴言,开始汲取逐渐从汴梁城内泄漏出来的天子龙气。
望舒站在吕道长身旁,眼看着吕道长口中诵念出来的经文咒语,一字一句地在虚空之中凝结出来,逸散着人到智慧的光辉,又是蕴藏着浩然无边的纯阳之气,以圣人传下的根本道统经文,吸引人道之中凝聚出来的天子龙气过来,乃是一种着实玄妙的法门,望舒自己身为古神,也不曾掌握,却是只有吕道长才能施展。
所谓的天子龙气,虽说是与一朝人王帝主有关,可其最终的根本来源,还是来自于凡俗的寻常百姓之中。帝王九五至尊,所持言出法随,诸神辟易的威能,原是来自其执掌一朝人道,一言出而万民相随的权柄,却是单纯一个皇帝,没有百姓拥护,也是与寻常普通人一般无二的。这也便是《荀子》之中所在,前朝太宗皇帝引以为鉴的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根本道理。
如今汴梁城被围困月余,金兵南下的气势锐不可当,黎民百姓之中,对于京师徽钦二帝的信仰和顺服已经跌落到了谷底。在这等情况下,城中的两位皇帝,其实已经失去了其作为神州之主,九五至尊的尊严和权柄,自是难以镇压自从火宋立国以来,百年间不断凝聚和汇集的那一股虚无缥缈的气数,却是这股气数,一旦逸散,火宋国运就算是彻底断绝,中原神州也要在顷刻之间易主。
随着吕道长的不断诵念,望舒隐约也是看见一股凝聚万民心意,携带人道威严,浩渺非常,博大精深的紫色气息,一时从汴梁城内逸散出来,又是受到吕道长周围的经文咒语吸引,一时宛若倦鸟归巢一般,朝着吕道长手中的白玉净瓶涌来。
望舒着实晓得,这便是所谓的天子龙气,却是这一股气息,或者说是气数,也可以说是气运,凡人既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是真实不虚地受到它的影响;一众修士之中,能够把握这一股气数的存在也是着实有限,吕道长本身也是靠着东王公和东华帝君,在人世间千万年的名声传承,借助圣人道理,勉强引动其共鸣从而收取。
而下方城池之中,骚乱也是一时爆发出来,围城的金兵已经搭建了云梯等物,开始大举攻城,看着目前这般状态,这汴梁城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守住了。
望舒心中感慨,一时却是感觉到不远处虚空微微震颤。这股微不可查,几乎转瞬即逝的虚空震颤,一时间确实叫望舒心中一紧,心中暗道一声“果然来了”,神念便是已经顷刻间扫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