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望舒的考虑,阴康自己心里也有数,却是三百年前,他刚刚离开南诏的时候,虽然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却不知道竟然特殊到了这样的程度,才一进入中原,就已经被中原的一众妖族盯上,随时随地都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很有一种被色狼盯上的大姑娘的感受。
阴康原本也不是羞涩自闭的人物,自然是与一众中原妖族都有了一定的往来。在这段过程中,他才晓得自己这么受到关注的缘故,却是他们一族的先祖,曾经受女娲氏召唤前往女娲宫中面见,乃是上古妖族遗留,血脉特殊,与中原妖族很有不同,行走在大街之上,却是如烈日一般耀眼,叫一众妖族和修士移不开眼睛,个个关注,若非是有灵均老道的信物在身,阴康早就被中原道门抓走好多次了。
道门能够看在灵均老道的面子上不为难阴康,妖族们却是对其抱有极大的希望,在一番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之后,少数胆子稍微大一些的激进妖王便向阴康提出了他们的想法,却是封神战后,妖族的地位一落千丈,其中既有轩辕坟三妖被圣人处决的原因,也有信奉“有教无类”的截教衰落的结果,却是自那以后,所有的妖族都自动变成了低人一等的存在,随意就可以被修士们围杀镇压,听闻得川蜀一带,甚至还打算修建一座专门镇压妖族的高塔,更是叫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又是愤恨无比。
从道理上来说,天生万物,众生平等,无论是人是妖,湿生卵生,胎生化生,都是一般无二的平等,不证混元大罗果位,谁也不比谁高明些许。再加上妖族本身的来路要比人族古老,传闻女娲氏就是人首蛇身的形象,暗合妖族的外观,被奉为妖族教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天数运转,从来都是冰冷无亲,却是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混元大罗圣人推动天数变化,引发封神浩劫,本身就已经将妖族的地位打落一层,又是女娲氏在整个封神战中,甚少出手,无功无过,却因为派下轩辕坟三妖而稍稍失了些天合,被三清和西方二圣抓住了把柄,不好说话,反而是落了下风。
封神战后,一应既不是人,也不是妖的古神被封神榜上的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取代了权柄,像是月御望舒一类的古神直接沦为了正神们的属神,更是叫人道昌隆,妖道衰微,在数千年的时光冲刷之下,妖族在中原不说是人人喊打,也是地位十分低下,远不复上古之时的荣光,更别提什么东皇太一统天之时,妖师鲲鹏执掌周天的盛况了。
而在封神战中,通天教主一支也是落败,一应非是先天之属的修士,多多少少都是落了个凄惨结局。六位混元大罗圣人之中,唯二的两位支持妖族的圣人吃了大亏,也是愈发推动妖族的没落,甚至是从天道循环上表露出来,使得妖族每五百年一次的劫数愈发厉害,而且是一代胜似一代,恐怕再有千余年,妖类成精都会十分困难,想要修成正果,简直是白日做梦一般。
因着这等关系,中原的一众妖族实在是委屈得很,都想着要寻一个由头,为自身族类争取些许平等。只是中原妖王,个个都是只顾自身,不服他人的,寻常占山为王,稍有领地之间的冲突都要打得不可开交,要想叫他们团结起来,却是少了一个身份地位都很合适的人物出现。
阴康作为上古轩辕坟的后裔,又是狐狸一族,本身的血统和身份都是十分耀眼,妖王们也就希望阴康能够站出来振臂一呼,统辖天下妖族,成立类似于“妖教”一类的组织,对抗人类修士和周天正神,为妖族争取权益,使妖族得到应得的平等。
阴康一个千年的狐狸,对于这种权势的暗流涌动看得十分透彻,即不动心,也不像参与,一切洞若观火,晓得中原妖王们是要叫自己为他们出头,靠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分,团结一众妖王联手,行那等对抗道家佛门的疯狂之事。
此事比之火中取栗,都要危险万分,一旦失败,阴康自己自然是难逃一死;纵是侥幸成功,只怕以他一千年的修为,在一众老妖之中,也占不得什么优势,终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又是得罪了诸位圣人和佛道两家,他要是能够同意,那才是脑子进了水,自然是一口回绝,推脱自己天劫在即,要前往扶桑修行,才勉强摆脱了妖王们。
俗语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有“出头的椽子先烂”的说法,阴康十分晓得,也十分警惕,躲在扶桑这么多年,也是着实逼不得已,很有顾虑。
如今望舒提起回转,自然是顺了阴康的心意,而阴康自己又是很有些打算,晓得自己孤身一人回转中原,麻烦众多;可要是与望舒一道回去,就能得到道门的诸多庇护,莫说是被妖王们裹挟,只怕是妖王要想见他一面都是困难。左右是一众妖王们发疯的想法,阴康自己倒也不在乎背后被人骂几声,一切对得起本心就好,至于千古名声,对他来说真是狗屁不如的。
一时间,阴康也是将自己的意思与望舒说得清楚,望舒听得他有了打算,心中也是稍稍安定许多,思忖片刻,便也开口道:“阴康大哥,你能想通这一点,我就放心许多了。我还一直担心,你会被妖王们的话语蛊惑,有心为他们出头,却是太过危险了一些。既然你考虑周详,我与师父自然是要全力相助,你放心就是。”
阴康点头,也是知道自己若是回去,必然离不开道门的庇护,又是笑了笑说道:“一众中原妖王,多是兽类成精,因着天数运转,其中竟是一个狐族都不曾见到。他们算计周全,却忘了我乃是狐族出身,这等为别人送死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起意的。莫说是我这区区千余年的修行,就是狐族先祖,九尾狐狸,如今都是被道门仙人徐福镇压在此。领教过灵均道长的神威,我是绝不敢有这等非分之想的。”
望舒见状,也是轻松,又是说道:“如今陈祖师已经成仙飞升,道门中隐隐以吕道长这位降世的天仙为首。而我与吕道长相处下来,晓得他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物,稍稍与他说明,自能请动他庇护阴康大哥的平安。甚至此番,我若是能寻获徐福留下的消息,说不得就能彻底明晰本身,修为更进一步,就是只靠自己,也应该是靠得住的。”
说话间,望舒又是转为南诏土语说道:“只是阴康大哥,你要想清楚了,中原浩劫临头,两百年内必有一场祸事。你若是靠向道门这边,只怕也是身在劫数中人,此间因果繁复,不可不察。”
阴康微微点头,同样以土语回道:“天地浩劫,无人幸免,纵是扶桑,只怕也避不开这等劫数。中原一旦应劫,周边一切都是难免,却是这等千年浩劫,从来都是无差别降临天地之间的。我回转中原,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留在扶桑躲避,便难逃两百年后自己的天劫了。”
望舒听阴康这么说,也就微微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却是知道阴康所言有理,他能看得这么透彻,这么果决,显然还不曾在劫数中昏了头脑,应该是生机的。
芦屋道满听两人又用土语交谈,一时也是叹道:“两位大人,我看你们的样子,怕不是唐国有了什么灾祸吧?若是需要帮忙,我芦屋道满也是一股力量哩!”
望舒笑笑,说道:“道满大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面对的麻烦,乃是在数百年之后,以道满大人的心思,怕是没耐心等到那个时候吧?”
芦屋道满一愣,也是叹气道:“长生有什么好处?面对数百年后的麻烦,长生之人竟是躲也躲不开的……嘿嘿,既然如此,我还是好生呆在扶桑,观望人心,吞噬黑暗,维持自身,静候大限来临吧……仙人的事情,还是交给仙人去烦恼的好!”
望舒看着道满,微微一笑,也是晓得芦屋道满真想帮忙,却也真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对于这等自愿舍弃长生,只求于自己内心的人物,望舒还是十分佩服,也就打趣道:“道满大人,扶桑人心黑暗,中原朝廷里只怕也差不多。若是你真去了中原,只怕会天下大乱哩!”
道满嘿嘿一笑,不置可否,眼神中倒是很有些自信,晓得有阶级的地方就有黑暗,以他芦屋道满的本事,自然是到哪里都吃得开的。
说话间,望舒与阴康也是将这三百年的事情,以及今后的打算好生梳理了一遍,虽是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得十分详尽,多少还是排解了许多相思之情,便也能够安心坐下,好生用些美食美酒,却是兄弟三百年不见,今晚不喝个痛快,就太说不过去了。
千乘夫人虽然不晓得望舒和阴康用土语商量了什么,却也看得出他两人现在已经放松了不少,便也连连敬酒,又是说道:“望舒仙人来得也巧,这一两日间就是十五月圆之夜,若是望舒仙人不着急,大可以在我们黑狐一族的领地上多待几日,参与我等月圆之夜的盛会,大家同乐才好。”
望舒闻言一愣,说道:“我记得我来到扶桑之时,正好遇上了月圆之夜,还在平安京中,欣赏了源博雅大人的笛乐。怎的短短数日,又是月圆?”
千乘夫人掩嘴一笑,说道:“夜之国与人间海原,有着昼夜上的颠倒,我们这边的月亮,其实是人间的太阳。却是今明两日间,月华就要到达最浓烈的时候,我等称之为月圆。其实若是看月相,夜之国内,日日都是月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