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望舒直接翻手摸出一枚桂圆大,圆滚滚的丹药,递给已经伸出双手来捧着接的服部节诚,就见他一时接过,不等其他,直接塞进嘴里,梗着脖子咽了下去,随即闭眼静坐片刻,再睁眼时精神已经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许多。
扶桑之地,虽然没有长生法门流传,可是一应关于唐国仙丹的传闻,却也是的确不少,单单这一枚仙丹,就引动服部节诚心绪震撼不已,却是从这一丸丹药上,看见了自己服部一族延续崛起的希望。
诚如服部节诚自己所说,他们这一族避世三百余载,不与外人往来,颇有《桃花源记》所载的那种,“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的感觉。而三百年的血亲通婚,已经使得他们族中出现了不少隐患,以服部节诚和他妻子桂子的智慧,生下的两个儿子都是一根筋的二愣子,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中原自古以来,礼法就是十分森严,自魏晋以后,就很少见到血亲之间互相嫁娶的情况;到得李唐一朝,更是将此纳入刑律之中,莫说是血亲,就算是同姓一族,都不得相配为婚,就是晓得这等弊端,从礼法上直接将其断绝,避免血亲通婚带来的一系列隐患。
以服部节诚的本事,若是再给他几十年的光景,大概是能够将稍微有点脑子的诚次郎培育成一个中庸的接班人,从而维系他们这一族的存在,若是能够活得更久,在背后多多指点一些,说不定全族还能壮大不少。故而这一次的诅咒事件,对于整个服部一族来说,都是十分危险的生死存亡关头,一旦服部节诚此刻死去,或是寿元因此受到影响,只怕是以现在诚次郎的智慧,难以肩负起一族存亡的重担。
望舒此刻给服部节诚的丹药,并不是什么太多珍奇的宝物,比不得当年陈老道给熊道人的那一枚,事实上并不能帮助服部节诚突破寿元极限,叫他以凡人之躯活过百年;不过就算如此,单纯弥补精神,补全追随息子而去的那部分神魂,保养精神,对于服部节诚的寿元也是很有帮助,不敢说多久,至少以他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足够安排好一切事宜,甚至有机会将希望寄托在再下一代的身上。
一时间,服部节诚的精神就是好转了不少,自己也能强撑着起身,却是一时离开被褥,颤抖着跪倒在望舒的面前,口中不断感谢,也不单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服部一族。
望舒见他这般,也不阻止,始终以他对服部节诚的帮助,受得起对方这般大礼感谢,却是服部节诚的损伤,原不是凡俗力量所能够帮助和弥补,若非自己在此,只怕他真要遇上一场劫数不可。
不过话虽如此,望舒却也还有其余的事情要问,便轻声道:“节诚大人,你不要忙着感谢我。我这里还有些许疑问,想要向你求教,若是答案不能让我满意,只怕你这一场劫数,还不算彻底过去哩!”
话虽是说笑,服部节诚倒也连忙好生坐好,郑重道:“仙人活命之恩,服部一族没齿难忘,请仙人发问,我不敢有丝毫保留!”
望舒点点头,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要问问你,你们一族所修行的五行遁术法门,是从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渠道得到的?据我所知,你们所修行的五行遁术,应该不是古老相传的法门,看样子很像是近两三百年来才获得的,却是其脱离中原之后,衍变还不算太多,与扶桑的法理,亦不是十分相合。”
服部节诚闻言,连忙说道:“仙人慧眼,事实的确如此。这等五行遁术法门,乃是当年我族隐居之时,受圣德太子所托,代为保留的,一卷当年小野妹子出使隋国,隋炀帝赏赐回来的文书中所记载。因着在那之后,藤原京没落,平城京建起,圣德太子之后,权力再归天皇,故而我族也就不受誓约束缚,在一百五十年前,由某一任家主打开了文书卷轴,开始学习和修炼上面的五行遁术。”
望舒闻言,一时点头,心中却是腹诽,暗道隋炀帝在中原执掌天下之时,果然是荒淫无道得厉害,竟然连道家的秘术典籍,都能赏赐给异族使者,使其流传到吐蕃来。或许,这也是隋炀帝对于道家的报复,通过泄露秘典,来报复道家在隋朝内忧外患之时的作壁上观,以及不传授他神仙之术的种种,却是这样的秘典,没有一定的缘分,就算是拿在手里,研读十年,只怕也是看不懂的。
无道亡国之君的一次兴之所至,导致了中原道门的五行遁术流传于扶桑土地之上,饶是这等法术本身算不得什么,在中原道门之中可谓是俯拾皆是,毫不稀奇,却也始终是泄露了一部分道理给扶桑异族,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而望舒在听闻此事乃是从隋炀帝开始之后,就熄灭了收回这部分五行遁术的心思,却是隋炀帝就算再是荒淫无道,始终也是真实不虚的天下共主,的的确确的九五至尊,无可反驳的言出法随。这等秘术典籍,被他以国事赠与扶桑使节的瞬间,就已经与扶桑有了缘分,是天数,是法理,无可抵挡,无可辩驳,自然也就无法收回。
暗叹一声皇帝不靠谱,望舒也就好生对服部节诚说道:“既然是隋朝皇帝赏赐,又是你国太子所托,那便是你服部一族的缘分,我也不必插手。只是你要晓得,有术无道的修行,对于修炼者本身是有害无益的,你们脱离圣人道理,强行修炼这等法门,只怕也要受到一定的因果报应。依靠此书,你族自当崛起,却也要承受永远隐藏在黑暗之中,见不得光明的宿命。”
服部节诚认真点头,诚恳说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害。既然我服部一族有这样的机缘,就是天命注定的一切种种,就算是永世隐藏在黑暗之中,吾辈也心甘情愿。”
望舒无言,又听道满传音道:“嘿嘿,你这话就算不说,也一直都是他们心中所愿。以他们一族藏头露尾的习惯,巴不得永远不要暴露在世人的眼前。更何况这等超凡法门,自是不能随意流传出去,只怕再过一千年,就算服部氏还在,这等法门也几近失传了。此法恐怕永世只会掌握在服部氏手中,不会外传,你放心就是。我也不感兴趣哩!”
望舒看了看道满,更是无话可说,原是以芦屋道满这等活得长尾巴的人精,早就从望舒的话语之中听出来,他不愿意这等法门在扶桑流传。道满晓得扶桑与中原之间必将发生的那次冲突,故而也对望舒的心态表示理解,这才出言宽慰,倒也是合情合理。
望舒自己倒也想得通透,反正单纯靠着这等既不完整,又与扶桑法理不合的五行遁术,服部一族既不能求取长生,更不能求得正果,左右是用来维持一族不灭,找准时机用之干涉历史进程,只要不广泛流传出去,倒也没有什么影响,也就微微点头,轻声道:“既然节诚大人看得开,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服部节诚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却是以他们一族现在的能力,若是望舒想要强行收回这等本就是来自中原的法门,他们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有此法门在手,服部一族就有了最大的仪仗,否则单凭他们一族的隐匿暗杀本领,要想在历史长河之中占据一定的地位,却是绝不可能的。
烛火摇曳,三人心中各有所思,沉默片刻之后,又听望舒开口道:“节诚大人,请你再将先前有关徐福仙师的传闻,完完整整地,将细节再与我说说。”
服部节诚闻言称是,又是将他们三百多年前,从物部氏一族口中探听到的秘闻,经过三百多年口耳相传之后,所存留下来的一切细节,仔细给望舒和道满讲述了一遍,其中某些涉及神祈和天皇的故事,因着担心望舒不懂,他还专门讲述得十分详细。
这等秘闻,乃是他们一族代代守护的,三百多年严肃对待,竟是一丝一毫的偏差都没有发生,保留至今,也是难得。能够将这等秘闻,交给来自唐国的仙人保管和证实,对于服部一族来说,也是一众任务的解脱,或许三百多年前,他们留下这等秘事,就是为了等待今时今日,望舒的降临,以此来交换自己一族的延续,也说不定。
而另一边,因为见到息子的鬼魂重现,服部节诚的妻子桂子也是着实受了一番惊吓和刺激。诚次郎将她背回来之后,因着担心母亲胡言乱语,叫下人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丑闻,故而专门交代,不许任何人打搅桂子的休息,只说她受到了诅咒的波及,需要静养。
在被父亲驱赶出来以后,诚次郎也是来到了桂子的卧榻边上照顾,听着桂子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着“有鬼”“杀了贱人”之类的话语,诚次郎一时也是无奈,不知道如何是好,却是父亲已经苏醒,只怕此事也很难瞒过去。
无奈之际,诚次郎忽然听见自己身后有脚步声音,猛然转头一看,就见原本应该与芦屋道满一起,与自己父亲说话的望舒站在了自己的背后,却是身影半虚半实,颇有些先前息子阿姨鬼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