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大神宫的正殿神道之上,望舒与道满踏足在天照大御神的神域之中,朝着前方走去。
随着脚步一步步接近正殿,望舒对于周遭的情况也就感应得愈发分明,这一方面是他自己对神域的熟悉程度越来越深,以他的修为,能够逐渐看出诸多端倪,毕竟扶桑和中原之间,许多最本质的法理是一致的,仔细揣摩之下,很多东西都是换汤不换药而已;而另一方面,也是随着望舒和道满前进,整个神域与周围环境和契合程度越深,甚至隐约有要将周遭虚空替代的感觉,异状越来越明显。
中原道门有十大仙山,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这些洞天福地,都是依靠着虚空法门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而这种分隔是绝对意义上的两界分割,一步踏出,斗转星移,便是换了新天。而扶桑这边,因为虚空和宙光两大法门都没有在世间流传,甚至没有具体的神明来代表这两种法门,故而一切与空间有关的法术,都要通过结界之法来完成,并不是完整的分隔两界,而是一种引人入胜,逐渐加深的体验。
越朝前,望舒就觉得现实之中的环境和事物越虚无,而某种难以把握的力量越强大。随着他与道满两人的脚步,这种神秘的力量最终会完全取代周围的现实,从而将两人拉入一个完整的,只有神力的世界之中。
最先叫望舒感觉到奇怪的,就是周围的光线。却是随着他的前进,沿途的光线似乎是越来越强。这种光线的增强,并不像是日光或是月光,没有任何炙热或者冰冷之感,乃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光明,是一种纯粹的光明,一种更接近于佛门之中,阿弥陀佛所象征的那种光明,是无量光,是绝对的光。
这种光明的出现和增强,一开始并没有受到望舒和道满的关注,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等异变已经发展到了他们两人不得不关注的程度,却是周围原本的一些树木花草,虫鸣鸟啼逐渐“融化”在了这种光明之中,化作了这种纯粹光明的一部分,周遭的一切种种,就像是被光明吞噬了一般,逐渐消失,几近不见。
望舒早些年的时候,曾经得到陈老道传授梦境法门,而这种梦境法门,乃是佛门诸多成就法的一种。为了帮助望舒学习这种法门,灵均老道也曾给他讲述过其余几种成就法的大致奥妙,其中就有一门“大光明成就法”,乃是修行阿弥陀佛的本源,看情况就与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情况差不多,一时叫望舒心中着实有些生疑。
照理来说,要是不理会道满所讲述的神道神话,单纯从中原道门的诸多记载来推测,这扶桑之地,原本是一团漂浮在海面之上,虚无缥缈,无法琢磨的气息。是徐福以无上法力,将其凝固,随后定下诸多规矩和道理,在千年间衍生出这一片土地独有的诸多法理和象征法理的神明。
徐福是道门高人,成就的也是道门的仙家果位,那么他所创建的地方,自然是一切都像道门的道理靠拢,无论是神祈也好,人道也罢,都不应该出现这种与佛门似乎很有关系的绝对光明。却是在灵均老道的讲述之中,望舒深刻的认识到,道家所谓的“阴阳合一”,乃是天地之间最根本的道理;这世界之上,不应该存在绝对的光或者绝对的暗,唯有两者相生,才是平衡中和之道,单一纯粹的光明,没有黑暗的对比,是不成为光明的。
心中疑惑,望舒也是看着周遭的一切都融入了无穷无尽的绝对光明之中,一时间小声对道满道:“道满大人,天照大御神,就是绝对的光明之神么?”
芦屋道满显然不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等至高神明的力量,显得有些轻松,开口解释道:“天照大御神,在扶桑神话之中,本身还代表着太阳,是一切光明的起源。传说天地出现之时,建速须佐之男命曾前往高天原拜见天照大御神,天照大御神不喜荒神的狂妄无礼,躲入天岩户中不出,随即整个世界就陷入了无尽黑暗之中,就是月读命也不能替代大神。”
望舒甚少听闻神明这般人性化的情况,竟是会因为畏惧而做出躲避之举,一时也是好奇,继续问道:“神明都是顺应法理,是法理化身,不会无缘无故地有所举动。既然天照大御神躲起来,就一定要做些什么,将她再请出来才是。”
芦屋道满点头,小声道:“后来是高天原八百万众神合力,取天香山连根的神木,上悬八尺勾玉,中挂八尺神镜,下饰青布白布,以镜中影像,诓骗天照大御神出天岩户来看,随即叫天手力男命将她拉出,又叫布刀玉命封闭天岩户,然后惩罚了荒神,才将光明迎回了人间。”
望舒听到这里,隐约想象出当时的诸多场景,一时心有所感,说道:“这……听起来……”说到这里,望舒骤然闭嘴,想到自己还在天照大御神的神域之中,不好胡说,便选择了以心传心的法门,在芦屋道满的脑海中响起声音道:“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生产的过程?难不成这个神话,是预示着天照大御神的转生么?”
芦屋道满浑身一个激灵,也是顺着望舒的思路,考虑他所说的可能性大小,一时发现这两件事之间,的确都是有某种相似,同样都是将某人从某个地方拉扯出来,同样都是伴随着欢喜与光明,同样都是要动用到诸多类似的法器……
想到这里,道满摇了摇头,不敢再往深处想,却是望舒乃是唐国来的仙人,受到唐国大神庇护,他芦屋道满却是真实不虚的扶桑子民,不该这样想象来玷污天照大御神的神威。神明与人的不同,就是在于其出身非凡,生命层次与人类全然不同;要是神明也是血肉痛苦之中诞生的,岂不是与凡人没有差别了么?
望舒见道满神色骤变,一时也就没有再说,乃是他听闻这等传说,一时间心有所感,本身又是个好奇心重的,对扶桑之地的诸多神明传说都有疑惑之处,一时说出,并无恶意,见道满脸都被吓得苍白,望舒也就闭口不言。
不过就在两人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光明神域所覆盖的范围也是越来越大,已经弥漫了周遭一切所有,除了两人彼此与他们脚下的石阶之外,一切都已经看不分明,只见白茫茫一片,再不能分别细节。神域弥漫到这种程度,几乎就是已经分割了两个世界,芦屋道满一时间神情也是有些严肃,小声道:“多年之前,我因某事得见大神的神域,也就在这种环境之中,得闻了大神的话语,不曾见过形态。今日不知情况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害怕。”
望舒听得好笑,暗道看样子明明是你道满大人感到害怕,却是望舒自己根本就不觉得异常。周围的神域虽然强大而耀眼,可其力量层次上并没有强大到足以限制望舒的手段,一旦他抽出两位混元大罗圣人加持过的法器,甚至不需要动用自身法力,单靠着玉刀和这神域之间的冲突,就可以将这片神域彻底撕裂,自身有着绝对的自由,自然是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更何况,扶桑的天照大御神再厉害,再是一方主神,也不至于比混元大罗圣人恐怖,不至于比释迦摩尼如来恐怖,不至于比上主还要恐怖。望舒甚至怀疑,不用其余大神,就是上主本人完整降临在扶桑,只怕都会叫这一片天地瞬间崩溃,莫说是神明的神域,只怕是整个海岛都会陆沉。
毕竟,这一方世界的起源,已经限制了其力量上的极限。
思考着,望舒就觉得一股十分柔和,十分纯粹的光明开始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涌来,倒也十分淡定,依旧站立原地,眼睁睁看着纯粹了光明淹没了自身,自己与道满似乎站在了一个只剩下光明的世界里,随即就见自己面前的光明之中,稍稍有虚空扭曲,随即光线便组成了一道高大而柔和的人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绝对的光明,就意味着光线本身没有强弱,一旦有了强弱,就有了对比,而在对比之下,强的地方就变成了“亮”,而相对弱的地方就变成了“暗”。
但是此刻因为虚空有着些许的扭曲,就造成望舒与道满面前的光明本身没有发生变化,却因为虚空扭曲而由光线组成了一个人的虚影。如果一定要描述,那就类似于在光线之前摆放了一个通透的琉璃一般,光没有变,变的是人看见的景象。
芦屋道满此刻已经目瞪口呆,饶是他先前进入神域之时就做好了准备,此刻见到天照大御神降临,还是着实有些吃惊,一时结结巴巴呼喊着天照大御神的名号,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人的语言已经破碎,实在是他这样无法无天的阴阳师,也不曾面对面见过真神降临。
相比起来,望舒自己就要淡定许多,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一时运转神通,朝着那道模模糊糊的人影看去,一时就在精神意念之中,看见一名面目绝美的女子,看不出是年轻还是年老,只呈现并共有着内一个年龄的女人最美好的状态,佩戴着诸多玉石佩饰,身上穿着扶桑特有的,繁复厚重到一个极限的十二单衣,正用一种亲切,和善及美好的神情,看着自已。
望舒一时惊讶,随即就听见那女子,也就是天照大御神开口道:“望舒,我的弟弟,你终于来了……”
那道声音直接响彻在心底,道满一时间愣在原地,不是被惊住,而是整个人,连身子带思想,都被神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