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吕道长出手毫不留情,一众番僧都是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愤慨,却又听得他话语之中杀气弥漫,一时间个个都是不敢上前,也晓得自己这位同门,自当年前往南诏丢了一条胳膊之后,便是一直不曾释怀,此刻竟是心魔涌现,当着一众道门高人的面对望舒出手,不说其是非功过,至少都要落一个不尊高人大能的罪名,就是活佛本人在此,只怕也是无话可说。
一时间,一众番僧个个后退,又听得那刚刚见识了混元大罗圣人将士,又见道门高人大能杀人,吓得满脸苍白,浑身都是冷汗的隆舜一时说道:“灵均道长!灵均道长赎罪!我是鬼迷心窍,失了神智,才举兵冒犯了道家圣地,罪该万死!还请道长念在我家先祖面上,饶过我这一次罢!”
望舒将这隆舜忽然改口,也是一愣,随即便也恍然,却是此人真真是墙头草一般的角色,哪边风大就顺风而倒的高人,脸皮之厚,已经不是寻常人所能比拟,却是见得面前局势骤然扭转,道门一方又有吕道长这位杀神坐镇,一时间开口求饶,竟是丝毫不顾及旁边的一众番僧。
灵均老道见得这般,并不说话,而是转头看向熊道人,听得熊道人带着一丝怒意道:“南诏国主此言差矣!片刻之前,国主还说你蒙氏与我道门毫无关系,此刻却又扯出你家先祖出来,着实叫人难解。说起先祖,老道却是想要请教国主,你南诏之中,能够代表先祖喉舌的乌蛮大祭司何在?什么时候,你一个世俗国主,也能扯及这等幽冥之事了?”
隆舜一时闻言,更是吓得颤抖不已,连忙道:“熊道长赎罪,原是小子失心疯了,先前说过什么,我都不曾记得。恳请熊道长指点,却是莫叫我蒙在鼓里才是!”
此言一出,无论是密宗还是道门,甚至隆舜身边的一众亲兵眼里,都是显露出难以克制的鄙视,一时间对这位国主的真实面目有了一个深刻的了解,个个都是不齿。
灵均老道叹了口气,道:“南诏国主,你乃南诏一方帝王,不该说这等不自重的话语。老道今日并不想与你为难,也从来不曾与你南诏任何一位先祖为难。今日之事,原是我道门与密宗之争,也全是密宗诸位道友挑起,却是由始至终,我们都不曾想过为难你。”
说着话,灵均老道身形一闪,出现在隆舜等人面前,看着隆舜和一众番僧,以及隆舜带来的亲卫,叹道:“今日之事,原是不必要的争端,密宗在南诏传播,老道从未有过任何不满。先前老道与准提道人的话语,诸位都是听得明白,应该晓得因果定数,圣人都不能违反。如今老道不愿与诸位多做争执,恳请诸位自行离开,叫此事就此了结罢!”
一众密宗番僧彼此间交流片刻,也晓得以现在的情况,莫说是与道门争夺巍宝山的归属,就是自己这条性命,只怕都是在道门众人的一念之间,却是隆舜身为南诏国主,秉承气数,南诏不灭,道门中人不会对他出手,和尚们却是没有这等气数在身,真真是败军之将,生死不由自己的。
晓得灵均老道的意思,是不愿意在此大开杀戒,虽然先前他徒弟一剑杀了数十名番僧,现在也愿意放在场众人离去,番僧们心中多少也安定了些许,便有一人出头,朝着灵均老道行礼,道:“灵均道长,从来佛道之争,自古便有。今日我等争不过你们,又有准提佛母的意思在此,便也不敢再多纠缠。从今往后,密宗只在南诏传到,绝不会再打搅你道门的安宁。”
灵均老道点点头,叹道:“老道原不愿意事情走到这一步,却是佛门道门,都是圣人道统。圣人乃是天地法理化身,本身就是道理,无所谓对错,也无所谓你我。当年老道再南诏传教之时,总是与佛门及巫教的道友交好,那虹化升天的杨法律大国师,还是老道的好友,足见老道对于密宗,并不排斥。一切既然已经过去,就不必再做纠结,诸位还请离去,莫要再生争端便是。”
那僧人微微点头,又是朝着灵均老道行礼,随机也就告辞,叫人扶起那个瘦高的僧人,一众人竟是丝毫不管隆舜,径自顺着小路下山,一时不见了身影。
一旁的委蛇看了满眼,心中不忿,却是他先前被佛门的飞天蜈蚣困住,着实丢了脸面,这下子看着灵均老道放和尚们走,多少有些不满,小声道:“吕道长,要不要我放出族人子孙,好好‘送送’这些佛门大德?”
吕道人闻言一笑,说道:“若是平时,我只怕还要助你。不过今日,灵均道长刚刚回转南诏,就叫他言而有信,说话算话罢!那些和尚,被望舒一刀伤了元神根本,又是夹杂在四位圣人角力之间许久,已经没有什么前途,放他们去就是了。圣人不仁,管你是和尚道士,修士还是凡俗,都是一般看待,都是看作蝼蚁。今日却是他们吃了大亏,生不如死,不必纠缠了。”
委蛇原本不满,听到这里也就释怀许多,一时叹气,不再说话,却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也看着密宗道统再南诏传播,并不见得有多不妥,大多数时候还是劝人向善,教人学好的,和尚们大多数也还有些慈悲,一时也就不再纠缠。
灵均老道那边,则是看着隆舜,又是说道:“国主,此事已了,还请国主下山罢!”
隆舜闻言一震,一时又是膝行上前,跪倒在灵均老道脚下道:“灵均道长,我先前听准提佛母说话,我南诏国运却是将要覆灭而亡。还请道长救我,救救南诏罢!南诏始终是道长亲眼看着建国的,却是世代尊奉道长,我是不中用的,一死谢罪也可,却是求道长救我南诏,救我南诏啊!”
灵均老道摇了摇头,叹道:“往昔种种皆做下,如今方知后悔迟。南诏国主,气数在此,圣人都不能违背,又何况老道呢?你南诏国运,已经破灭大半,回天乏术,难逃个国破家亡。只是国主你的千年名声,倒是还有挽回的可能,若是能够痛改前非,一心为民,说不得还能受宗庙供奉,不至于沦为万人唾骂的孤魂野鬼!”
灵均老道此言一出,隆舜心中就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整个人浑身颤抖,回想起自己继位以来,横征暴敛,酒肉无度,仗着自己南诏国主的身份,欺压一众乌蛮百姓,导致怨声载道,先祖英灵不安,却是一直不知悔改,反以为荣,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此刻才闻得暮鼓晨钟,却是悔之晚矣。
一时间,灵均老道不再看向隆舜,而是对他身后的诸多亲兵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今日前来,并非是出自本心恶念。老道不愿追究今日之事,只愿你们记着这是非善恶,多为百姓着想些许,积累福德才是。”
众兵丁尽皆跪地叩首,感谢灵均老道大度点拨,有些已经涕泪交横,说不出话,却是看见灵均老道,听见他的话语,才想起传说之中,这位道长是何等慈悲,何等宽厚,何等爱民,自己等人今日前来,原是不该的。
灵均老道见众人这般,微微点头,一时转身,原地消失,重新出现在望舒等人面前,对众人说道:“此间事了,我们进去罢!三清天尊显圣,法理之身重临,是道门之福,是三清观之福,却是还要好生祭祀感谢,才全了礼数。”
众人点头,纷纷跟着灵均老道走进三清观中,就见三清观的大门一时封闭,只留下隆舜等人站在门前空地之上,各有所思。
许久之后,隆舜才缓缓站起身来,虚弱地对众人下令,回转山下城中。众人经此一事,对这一位国主已经有了诸多不满,却又记着灵均老道的话语,心中善念不绝,便也好生服侍着隆舜上了轿子,抬着像是一时间老了几十岁的南诏国主向山下走去。
南诏国主的依仗途径山涧,隆舜忽然在轿中惨叫一声,痛苦不已,随即呕血不止,一时间满嘴满胸都是鲜红的血水,吓得一众兵丁个个手足无措,连忙停下服侍,将其抬出透气,就听他口中含糊哭喊道:“隆舜辜负了南诏先祖,辜负了乌蛮百姓!我身为国主,竟不自知,时至今日,才晓得慈善爱民之理,却是……却是悔之晚矣!”
众兵丁看隆舜哭得伤心,口中还有鲜血不断涌出,自己却是浑然不觉,只顾着忏悔不休,又是倍觉痛苦,一时间也是觉得心中颇为感慨,暗道国主竟是被灵均道长一句话点醒,晓得了自己先前的诸多不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众人此刻也是被隆舜感动,连忙上前,纷纷劝慰,只叫他想开些,今后好生弥补就是。
隆舜只顾着哭泣忏悔,也听不进众人劝慰之言。众人见他满口鲜血,便也想着去给他打些泉水漱口润喉,却是走到山涧之处,见那小溪早已干涸,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隆舜见得这般,却是挣扎着要去小溪边看看,众人拗不过他,只得百般搀扶着带他到了山涧小溪边,却是此处原本有一道泉水,数十年前就已经断了,时有时无,此刻却是一滴水都没有。
隆舜站在溪边,一时悲从中来,仰天叹道:“我乃罪孽深重之人,又是寿尽将死之身。生前罪孽,罪无可恕,不知如何挽回。如今见此山中泉水干涸,隆舜愿意将自己生生世世的血液化作清泉,滋润山涧,润泽万民,以求赎德罪孽之万一!”
众人闻言大骇,连忙上前阻止,却见隆舜一时间倒毙河床之上,肉身随即化作诸多卵石,崩裂开来,只有血液汩汩流出,由鲜红变得清澈,一时间灌满了小溪,潺潺流动,朝着山下流淌而去。
众人骇然,不知如何是好,却是不知隆舜此举,乃是诚心悔过,肉身化泉,千年万载不曾干涸,以无穷无尽的岁月,来赎回自己对南诏造成的恶果,也算是得了救赎,才有这等神异。
泉水潺潺众,一名大胆兵丁上前,捧起泉水,送入口中,只觉得泉水甘甜无比,清冽解渴,却又带着丝丝若有若无的苦咸,一时叹道:“国主的血中和着泪水,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从此解脱……有此清泉,百姓们总算是有了福报,无论南诏如何,这泉水总是不休的……”
一时间,众人都是落泪,纷纷上前饮水,感叹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