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挪移的法门,归根到底是穿透层层虚空帷幕,走不存在与凡尘俗世层面之中的捷径,瞬息转移身形,乃是虚空法门之中的妙法之一。寻常时候,望舒挪移虚空,只觉得是推开轻纱,穿过虚无;可在古都之内,特别是在这长安城之中,虚空的帷幕却是厚重得如女娲陵内那道石门一般,叫望舒施展不顺,着实艰难,一连虚空挪移两次,已经是稍稍伤到了他的内里。
可一时站稳脚跟,望舒却是差点吐出血来,原是先前那小男孩,竟是依旧抱在自己的小腿上,就像自己先前在南诏山中见过的长臂猿一般,死不撒手,因着长安城内虚空凝滞,还真叫他没有被甩脱,也不曾因此而将其扯入了无穷虚空之内,也就叫他好生抱着望舒的小腿不放,口中的呼喊却是已经渐渐平息,显然也是被望舒先前的一手震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知道自己与这小男孩儿只怕是真的有缘,乃是宿命流转,望舒一时间也就不再挣扎,而是好生蹲下,对那小男孩轻声说道:“你且放手,有话我们好说。你这般抱着我又哭又叫,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是那等禽兽不如之人,连你这等年纪的都看得上,却是叫我为难。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却是哪里有这般报恩之法?”
望舒原本个子就高,加上这小男孩儿十分瘦小,两人身材差距也是十分明显,这一下子蹲下来好生一说,倒也真叫着男孩儿平静了些许,手却不曾松开,整个人与蹲下的望舒之间,姿势愈发变得耐人寻味,又听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一放手,仙人就要离去,白白浪费这等机缘!我不放手!求仙人助我,成全我与明香之间的姻缘!”
望舒一时苦笑,说道:“你且放手,我不走就是。你当我是仙人,可见过仙人撒谎的?你若再不放开,我便真不管你了!”
那男孩儿闻言,倒也真的听话,小心翼翼放开了望舒的小腿,又见他长裳之上被自己抹了不少涕泪,又是褶皱,便伸手小心翼翼去掸,却是越抹越多,一时间自己也是觉得尴尬,又是抬头去看望舒的表情,见他依旧微微带笑,便也轻松许多,一时竟是有些羞涩,期期艾艾起来,也不知说什么好。
望舒见着小孩儿着实枯瘦可怜,看样子只怕是许久不曾吃上一顿饱饭,又是挨了一顿毒打,愈发显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着着实叫人不忍,暗叹既然自己与他有缘,此人今后应该也是个能成大事的,不如便帮人帮到底,便也起身抬头,四处观瞧,见了一处着实豪华的酒楼,说道:“你莫急,万事好说,却是先要叫你填饱了肚子。且跟我来。”
那小男孩儿听得望舒一说,才觉得腹中空空如也,眼前一阵发黑,却是先前事情发展太快,叫他一时间忘了饥饿,又是生无所恋之下,区区饥饿又算什么。如今见了望舒这等仙人,叫他有了希望,重燃生机,自然也就五脏庙中锣鼓喧天,像是作响了法事一般鸣叫不止,一时也是颇不好意思,乖乖点头,跟着望舒朝前走去。
望舒领着男孩儿进了酒楼,不顾众人诧异目光,反手拿出一吊大钱,丢在柜上,吩咐店家准备些许清粥小菜,半个时辰之后再上些软烂的肉食,却是怕这男孩儿饿得久了,一时暴食伤了身子,准备倒也妥当。一切安排好,望舒才领着这男孩儿上了二楼,找了个情景所在,好生与他说话,问清事情缘由。
一切也正如望舒先前所料,却是这小男孩家原是金州一带的大户,姓裴,因着早年间得罪了权势,家道中落父母亲人都先后离世,只留下这小男孩一人。至于他口中的明香姑娘,原是他家给他指派的童养媳,虽是买来的,两人倒也青梅竹马,关系紧密。裴家被抄没之后,这小男孩被一名老仆救下,明香姑娘则是充作官伎,进了教坊。
家中遭逢剧变,小男孩跟着老仆人一路朝着长安赶来,却是想要凭着当日抄家私藏下的一点金银,为明香姑娘赎身,一家三口好生过日子也就算了。可人世间的事情,从来就没有这么顺利的,金州与长安之间,也算得上是山水迢迢,路上多有靠山吃山的好汉,劫了这一老一少的金银,叫他两人只能沿路乞讨而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好不容易赶了半年路,到了长安城,那老仆人却是在今年开春的一场倒春寒中遭了风寒,饶是男孩跪便了长安的每一户医馆,没有银钱,也未能求得任何一名大夫怜悯,不曾有任何一枚丸药喂入老仆口中,眼睁睁看着他寒热交加而死,自己好生哭了一报,不顾风寒许会传染,靠一双手挖坑将老仆埋了,自己则是成日里游荡在教坊前后,乞讨为生,希望能寻得机会,见一见明香姑娘,想法子将她救出。
今日一早,因着后宫中的娘娘临时起意,召见了教坊之中的善才能手,叫那教坊中混乱一片,才使这男孩儿有机会混入其中,寻了许久,终于寻得明香姑娘,却是说明来意之后,那明香姑娘一时放声尖叫,引来了凶神恶煞的婆娘,丝毫不顾念往日情义,直接着人将这男孩儿赶走,又是那些婆娘下死手打他,若非遇上望舒,此刻他已经是路边的无名死尸了。
望舒听着男孩儿抽噎哭诉,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却是先前男孩儿说话之时,他便已经暗暗推算了那明香姑娘的前程,却是知道她命中注定与这男孩儿没有缘分,又是其本身也不愿意跟着男孩四处漂泊,早已习惯了教坊生活,已经是带不出来了。
男孩却是不知望舒心中所想,一面哭诉,一面也是不住祈求,又是忙着往嘴里塞馒头稀粥,连咸菜都顾不上吃一口,几番险些噎死,也亏他还能兼顾说话,却也着实是饿了许久,始终年幼,饶是伤心欲绝,也不得不先吃饱再说。
望舒看着他这般样子,暗暗叹了口气,知道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造化弄人,一时也是心生疑惑,不由得开始推算这男孩的命数,想着先将其的未来摸个七八,再给他做些打算,也就算是了却了这一番缘分,顺天而行,给自己积累些许福德。
先前望舒看着男孩不凡,乃是靠着先前从袁先生那里得来的相面法门,原是袁天罡的密不外传之法,看相自是无往而不利,又是配合自己目光独到,一眼看出男孩不凡,文气充盈,许是个今后的国之栋梁。然而这相面之法,望舒不过是得了皮毛,看得天赋性格还可,要算未来却是不行。好在灵均老道高人在前,望舒做徒弟的也着实得了些手段,一时间也就靠着因果缘分,推算起男孩儿今后的命数来。
这等推算之法,也是望舒自身宙光内绝对唯一的一种运用,寻常用来看普通凡人,几乎可以看他个从生到死,虽不详尽,也是足够。然而望舒此刻,在时光长河之中抬起头来,一眼看向这男孩儿的未来,一时间却是眼前闪过一道温润如玉的柔光,蒙蔽了他的双眼,间或有无穷无尽的文字飞逝而过,虽是看不斟酌,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像安邦治国之道,倒像是道门之中的诸多典籍,以得望舒的眼力,竟是看见了不少神祈名讳,一时间也是叫他惊讶万分。
原以为这男孩是个名留青史的文臣,想不到他的命数却是要更为复杂许多,望舒一时间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却是以他的修为和手段,能够叫他看不清未来命数的人,应该也是着实特殊才是。可是他看这男孩,出了一股浓郁到不可思议的文气之外,竟是没有其余任何富贵之气可言,一时间也是叫他心生疑惑,暗叹自己始终还是学艺不精,却是这等观瞧未来文字的法门,还是灵均老道施展起来比较高明一些。
叹了口气,望舒一时回神,却是听得那小男孩好奇地看着他,小声问道:“仙人,你先前掏钱之时,手中原本空无一物,却是用了什么手段,难不成是传说中的点石成金法么?”
望舒一愣,暗道此人观察倒是细微,一时笑了笑,说道:“什么点石成金法,不过是民间讹传,思虑不劳而获的想象而已。你年纪轻轻,应该存有大志,不该为此等话语蛊惑。却是你先前也是大户人家,谁跟你说的这些怪力乱神之语?”
男孩闻言垂泪,小声道:“袁伯与我最是亲近,从小讲了许多传奇故事给我,我与明香都是十分喜欢,这些年里也是听了不少。当时袁伯离世之时,还在与我讲述那昆仑奴磨勒的故事,鼓励我总有与明香相聚之日,却是这故事再无下文,明香也不是红绡,却是……”
说着话,男孩一时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望舒听着他这般哭,一时也是怜悯,又是暗道他那位老仆人袁伯倒是着实忠肝义胆,也颇有些文墨,却是这什么昆仑奴的故事,自己都不曾听闻过。他一时暗暗占卜,想要算算那袁伯的命数聊以自慰,看看这位忠仆若有来生,可有好报,便也沉默片刻。片刻后,望舒骤然起身,面带惊骇,死死盯着那小男孩,问道:“你那‘袁伯’是何来路,为何我竟把握不到他一丝一毫的命数轨迹?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见望舒突然变脸,一时吓得不敢说话,又是被望舒此刻那股好不掩藏的教宗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小声道:“袁伯是我家仆,我自小都是跟着他长大的……我姓裴,单名一个‘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