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里面,望舒算得上是与上主最熟的一个,却也只是见过几面,甚少见他真的出手。按照道门一众人所掌握的情况,上主出手的场景虽是各异,可其手段却是十分单一,就是单纯从因果上将对手的存在彻底抹去,更是由于他自身在宙光上的特殊,却是被其抹去存在的对手,一切因果记忆都会跟着逐渐模糊消弭。
凭此一手,上主几乎就可以做到天下无敌,却是他这一手法门,乃是独一无二,无论是其中的道理还是运转的方式,都是十分玄妙,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而威力上,他这一招既可以远隔千万里直接抹杀道门教宗,也可以在乱军之中诛灭近百名外道修士,凡是亲身体会过上主这一招的,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人能够存活下来,可谓是“一招鲜,吃遍天”,行家出手,便知有无。
望舒与上主沟通的过程之中,已经发现两人的想法和思绪都是走向了两个不可调和的极端,在某种程度上,两人实际上已经对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这般。故而上主一眼看过来,望舒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就要化作飞灰的时候,也是心中涌现出一种绝望,却又不愿抵抗,原是他此番下山之际,便是存了这等心思,若是他与上主不能达成共识,两人之间的因果又是不能了断,便也只能将这条性命拱手交给上主,但愿能够了断些许,不要累及灵均老道等人。
周身一切微粒,尽皆产生意识,倾向自我毁灭,望舒一时间也是感觉自己神志都开始模糊起来,脑海中浮现出与师门众人的往事种种,一时间只觉得感慨,刹那后又听得上主飘忽的声音道:“罢了,你修行至今,不足百年,眼界有限,思维也不算圆满。或许多经历些,你会有所改观,也说不定。却是你与我的缘分,远远比你想象的要深,我不愿与你为敌,更不愿亲手杀你。且看未来如何罢……”
随着上主的声音响起,望舒的身子一时间稳定下来,又是神志逐渐恢复,目光逐渐凝聚,便见得上主的身影在自己面前逐渐淡去,缓慢消弭,一时间也是叫望舒忍不住喊出声道:“上主,你到底是什么人?”
也不知上主是否听见了望舒的话语,却是他从来面无表情,这会子半虚半实,更是叫人看不透他的心意。深深看了望舒一眼,上主直接从他面前消弭而去,又是不复存在,就像从未降临一般,只有一旁空地之上,枉死在上主手中的壁虎精还存有一丝怨念,却是千年修为,烙印深刻,一时被抹杀,元神真灵溃散,还要最后挣扎些许,却是落在望舒眼中,叫他感到说不出的凄凉感觉。
对于壁虎精,望舒并没有什么可以怜悯他的地方,却是以他先前杀生众多的情况来看,的确是死不足惜,纵是他被上主出手抹杀,望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两人在先前片刻光景之中,先后承受了上主的法门,都是在生死玄关上走了一遭,不同的是,壁虎精灰飞烟灭,望舒依旧无恙,却是叫他颇有些共情之感,一时间无话可说。
望舒此番下山,原本就是为了寻见上主,问他些许问题,弄清他的心意。先前在洛阳城中,望舒还担心自己只怕这三年光景不足以寻得上主的踪迹,却不料在这荒郊野外,因着一只走了邪路的壁虎精竟是叫他与上主重逢。只是两人对话,实在叫望舒难以理解和接受,却是那上主的思绪,只怕已经是超越了寻常的道理,近乎天道无情,却是不知这等高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是存着什么打算。
况且,叫望舒倍感疑惑的,还有上主对他的态度,却是这上主从来没有什么感情,只要与他思绪相悖的,少不得都要被他一眼看作飞灰,就连终南山的祖师也不例外。可对望舒,上主却是几次三番相救,今日甚至在两人道理已经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之时,放了望舒一马,却是没有杀他,叫他自己心中也是疑惑非常,却不知自己与上主到底有什么奇怪的缘分。
以上主这般修为,谁也不会相信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其必然已经经历长久岁月,理当拥有不差的名声,却是道门高层对此也有过猜想,甚至将千余年内不曾明确传出死讯的高人一一拿来比对,却是依旧不能把握上主的来历与行踪,也是着实叫人困惑。
特别上主说他自己与望舒有着极深的缘分,更是叫望舒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却是他出生至今还不足百年,三岁以后的事情基本都有影响,二十岁前从来不曾离开过灵均老道的关注,却是灵均老道都不认识上主,望舒跟他哪来的什么缘分?
心中疑惑,又是在生死之间着实走了一遭,望舒看着那壁虎精消失的地方,一时苦笑,暗道自己这些年许是运势不好,诸事不顺,却是总遇上一些常人一辈子也遇不上的怪事,真真奇也怪哉,又是谜团重重,所有的疑问似乎都指向了自己的身世来路,却是只要弄清这一点,搞不好绝大部分事情都有可能迎刃而解,却不再是现在这般叫人困惑的局面,真真要叫他撞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端倪。
沉默片刻,望舒也就一时收了周围的巨剑阵法,却是这阵法拦得住寻常的修士,却拦不住上主那样的大能,如今壁虎精已死,继续维持这阵法也是耗费心力,便也一时将其收走,眼看着七柄巨剑逸散在空气之中,其中蕴含的一丝意境依旧回转小玉刀之内。望舒一时又是看着小玉刀,想起壁虎精所说的话语,小声对那玉刀问道:“难道真是我不懂的圣人的道理和心意,才叫你这般不愿意为我所驱使?”
玉刀乃是死物,自是不会作答,望舒也就叹了口气,将其原样小心收好,想着实在不行,还是将其交给冯元清使用的好,却是物尽其用,大不了跟冯元清换取些许合适自己的宝物,也好了断这一段因果,却是自己占着这玉刀,又不能发挥其全部的效用,只怕也是辜负了通天教主的心意,却是有些不妥。
此时正是二月十五的子夜,一轮明月高悬天顶,月光冷冷洒下,倒也叫天地间覆盖着一片柔和的光芒,不需要用到什么照明的工具或是法门,望舒也能隐约看见周遭场景,最后看了看那壁虎精先前所在之处,望舒便是一时冲天而起,依旧步虚而去,似慢实快,朝着那小村落赶去。
一切重归平静,只可怜那壁虎精千年修为,撞上望舒,先受了圣人法器的镇压,后又被上主灭口,连个轮回都争不得,直接灰飞烟灭,烟消云散,今日之后,世间再没有这一只壁虎精,连带着一众妖王对他的记忆,都会逐渐抹消在时光长河之中,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留下,空在这天地间行走了上千年。
而此刻村子中,老者家中的情况已经惊动了整个村子的村民,却是众人一时都齐聚在老者家中,安抚那受了惊吓的一家三口,又是听着松鹤道士在一旁唾沫横飞,添油加醋地讲述先前一切种种,吹嘘着望舒的神通广大和足智多谋,一时也是叫他们心有戚戚,倍觉后怕,又是对望舒涌起无尽敬仰,只恨不能将其永远留在村中,守护村子千年万载的安宁。
实话实说,望舒与这壁虎精的一番相遇,若是没有发生上主出现这一插曲,着实也算是平淡无味,乏善可陈得紧。然而寻常凡俗村落,纵是在李唐这等人神共居的时代,百年三代人中,又能遇上多少次这样的怪事奇闻,却是修士们看来平平无奇的事情,在村民们看来就如在传奇小说中看见的一般,亲身经历下来,个个觉得不可思议,又是唏嘘不已,一时间七嘴八舌,将老者家中闹了个沸反盈天。
那老者因着先前接待了望舒,这会儿也是欢喜非常,逢人就说自己慧眼识英雄,一看见望舒就看出了他的不凡之处,村子中能够驱走妖邪,全全是自己的功劳和福泽。这等话语一处,松鹤道士自然是不干,一时间跟老者争辩起来,又是着实混乱一场,正在口舌交锋,唇枪舌剑的关头,就听得有一人大声喊道:“你们看!那是不是望舒道长回来了?”
众人顺着一看,果见半悬空中,明月之前,望舒一袭长衣道袍,迎风飞舞,却是面如冠玉,唇似血染,肩宽腰细,真真是唇红齿白少年郎,御风而来真神仙,一时间仙风道骨表露无余。还不等他落下地面,便见整个村子的村民一时纷纷跪倒,诵念膜拜,更有虔诚过分的,已经跑去拿了香烛之火来点燃焚烧,正商量着宰了村中仅有的几只牲口用作三牲供奉。
如果说先前的一切,都是松鹤道士口中说出,众人不曾亲眼看见,毕竟存有怀疑的话,现在见得望舒御风步虚而来,却是一时间撼动了所有人的精神。自古至今,天空就不是凡人的领地,能够凌空而起的,管他修为如何,凡俗中一并将其认知为仙人,却是叫望舒一时之间有些惊讶,随即便苦笑起来,连忙招呼众人起身,又是叫他们收了香烛,出言阻止了准备宰猪宰羊的几人,唯独没有拦那个去杀鸡的,却是香烛之火他不能消受,猪羊祭品又是显得太过夸张,不过做了这么多事,吃他们只鸡还是不为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