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走到那村落之前,望舒才发现自己此番似乎是来的太过鲁莽了一些,却是见那村落之内,正在做一场盛大法事,看样子应该是超度亡灵的水陆之会,只怕是有了白事。
照理来说,所谓隔行如隔山,望舒对这种佛门的法事并不是十分了解,寻常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是今日这场法事,着实是太过明显了一些,却是村口开始便有人在焚烧纸人纸马,沿路上更是纸钱飘飞,各种象征着招魂接引的纸旛四处悬挂,实在是太像道门的超度法事了一些,要不是听着隐约传来的诵经之声是佛家经文,简直要叫他认为自己是遇上了某位同行。
而这一场法事,也不单单是在形式上有些奇怪,沿途的一众特殊仪轨也是叫望舒心中疑惑非常,却是进得村落之后,就发现每家每户的门前似乎都泼洒这什么东西,像是血迹一般的暗色一片,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息,叫他一时心中发紧,却是这等泼血的仪式,乃是某些民间用来驱邪的法门,用在这村落之中,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怪事?
心下愈发疑惑,望舒便也顺着那诵念经文的声音朝着前面走去,又是发现沿途的村民看见自己,似乎眼神中颇有些不太友好的感觉,又是叫他觉得此地民风似乎并不是十分友好,却是对外来之人十分警惕,丝毫不曾表现出热情来。
先前在南诏之时,望舒也时常有翻山越岭,穿越个个部族村寨的时候,却是每到一处,无论那村落之中的百姓是否知晓他的身份,都是一应的礼数款待,显得十分热情大方,却是与这中原村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叫他一时间颇有些不适应,心中虽是嘀咕,倒也能够理解,却是看眼前这般情况,这些百姓的日子也是过得艰难,只怕对外来者自是不会十分友好热情,倒是也能够理解。
再往前去,便是寻到了那一户正在做法事的人家,望舒站在门外,探头朝着那十分狭窄的院落看去,一时也是笑出声来,却是先前他所见的一切,的确是十分符合他的认知,原是因着那发台之上站着的,乃是一名真实不虚的道士,并非僧人。
虽然不知道这道士为什么要将法事做得如佛门水陆法事一般,又是口中诵念着佛家的经文,望舒倒是十分确定这人的确是道门的道士,并非外道。自东汉以来,道门的诸多仪轨接近完善周全,一应的装束也是有着十分严格的约束,却是世俗那些不修仙的正道道士,所穿着的道服都是十分严谨,叫人一眼看上去就能认出,断断然不会有了什么纰漏。
既然见得那作法的法师是个道士,望舒倒也就乐得少遇上些麻烦,一时间摇身一变,靠着障眼法、搬运法和小乾坤袋的妙用,直接给自己换上了寻常的道袍,一时站在门口,看着那院子里的法事进程。
以望舒的手段,这断断一瞬的变化自然是没有落在任何人的眼里,再加上那院子中拥挤着的诸多百姓,注意力都是集中在了法坛之上的法师身上,谁也不曾朝他这边多看一眼,倒也就彻底没有发觉门口多了个道士。只有那法坛之上的法师,因着一直面对着院落大门,瞟眼看见了望舒,一时也是十分疑惑,却是不知道哪里来了个同行,知不知道他会不会跟自己抢生意做。
当然,那法师的想法自然是十分多余,却是以望舒的修为和手段,如今已经是看不上这等寻常的法事仪轨,他能解决的问题,一般不需要开坛;而真遇上了他解决不了的,这开坛也没有太大的作用。灵均老道一门,从来不以仪轨法事闻名,弟子们所得传的知识也大多不在这一点上,眼下望舒只不过是看看热闹,想要见识下凡俗的道士是如何解决日常的诸多问题。
那法师虽是见了望舒,却是因着自身还在仪式之中,不能随意活动,一看望舒只是站在门口看热闹,便也没有多留心他,只是在整个仪式过程中显得愈发严谨,却是不能在同行面前丢了面子。
只是从来天不遂人愿,却是这法师自身的修为和学习着实还有不过关之处,整套仪式过程之中,颇有不少错漏之处,又是因着望舒就在门外看着,搞得他精神压力也是不小,更是出了不少不该有的差错,一时间弄得自己手慢脚乱,却是看得台下的众人疑惑不解,不知道平日里淡定从容的法师今日到底出了什么岔子,竟是几次三番出错,叫他们都看了个满眼。
片刻之后,望舒终于看得忍无可忍,听得那台上的法师诵念错了神祈的名号之后,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闹了那台上的法师一个大红脸,也是叫院落中的众人转头看了过来。
眼见众人的眼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望舒一时间也是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朝着众人道歉,想要将这一篇翻过篇去,又是听得人群中一名老者开口问道:“这位法师是什么时候来的,竟是我等都不曾发觉?听得法师先前发笑,却不知我等这仪式上,是否有什么纰漏和误差?”
望舒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好半天后才稍有些脸红道:“并非诸位的法事有何纰漏,原是我见了道门中人,喜不自胜,欢喜之下,笑出声来,失礼之处,还望诸位海涵。”却是他不请自来,看热闹就算了,要是搅扰了人家的法事,影响了同行的生意,心中着实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便也没有揭穿,只是寻了个借口将其遮掩过去。
那老者看望舒年纪轻轻,倒也不像是什么歹人,想着他许是一时失礼,便也没有追究,微微点了点头,有时看向台上的法师,示意他可以继续,这才不曾多问什么。
望舒好容易将此事遮掩过去,一时也是有了警惕,提醒自己这民间法事,自是难求个十全十美,同行稍微有些纰漏,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事实上,寻常的诸多法事仪轨,用来解决日常生活中所可能遇见的麻烦都不是十分有效,却是道门仪轨,寻常三五人难以顺利完成,民间所能调动的资源,所运转起来的仪轨,几乎都是十分有限而无力的。
再加上道门弟子众多,也不是每一个都修仙求道,大多数还是负责维持道观的运转,有些甚至是年景不好的时候收入门墙来保一条性命的,自是不是个个都有法力在身,有些时候的法事,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给人以心理上的安慰,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也是先前望舒接触的高人太多,自己看待道门中人的态度就着实有些不同,许是眼界太高的缘故,却是一时对别人的要求也太高的起来。平心而论,作为一名寻常道士,自己能够支撑起这整场的法事已经是十分难得,中间有些纰漏倒也真算不得什么,被望舒过路看见纯属是无妄之灾,却是望舒也没有念头要砸了他的场子。
只是话说回来,要是那法坛之上的是陈老道一级的高人,出了这么多的纰漏,倒也还真是着实好笑的。
进行自身,闭口不言之后,望舒也就乖乖站在人群之中,看着那法师作法,也是存了待得法事完毕,自己上前去与他说句抱歉的心思,毕竟这等众目睽睽的场合之下,自己的确是给了对方一个难堪。
那法师被望舒先前一笑,这下子愈发紧张,更是显得手忙脚乱,却是他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比望舒大了许多,先前望舒发笑之时,正好是他念错神名的时候,他自己心中有数,也是着实捏了一把冷汗,要是望舒说破,只怕这些老百姓便不会轻易原谅了他,莫说今后的生意泡汤,只怕今日要走都是艰难。
好在望舒还算上道,没有太给这法师难堪,这法师跌跌撞撞之下,还是磕碰着顺利完成了仪式,弄得自己满头大汗,也着实显露出了辛苦,叫一众百姓对他十分感激,一时忘了他先前的诸多纰漏,还是上前感谢。却始众人不知,寻常这法师作法也就是敷衍了事,今日乃是见了望舒,才着实认真了一场,自然是要显得愈发疲惫,又是身子骨都有些吃不消。
听着众人不断感谢称赞,法师心中也就轻松下来许多,一时朝着人群外的望舒看去,却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嘴唇微动,却不出声,直接有一道声音在自己的脑海响起,说道:“先前冒犯了,还请恕罪。”
这一下子,直接吓得这法师脸色发白,却是望舒这一手,已经不是寻常的伎俩或者武功所能解释的,乃是真实不虚的神通法术,却是一时间叫着法师像是做梦一般,难以置信。对于这种安慰也罢,欺骗也好的法事,这位法师这些年来做得太多,又是自己身在道门之中,却是不曾见过任何一名高人,心中隐约对道门已经产生了怀疑,自己都是抱着骗人的态度出来做事,只当什么神仙法术一类的说法乃是古人留下的虚妄之言,自己已经是着实不信,却是今日见了望舒,一时发现这位的确是有法术在身的高人,自是叫他心中一紧,整个人差点昏死过去。
见那法师神情变化,望舒一时间也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暗叹这民间的道士,纵是真有些知识的,也还有对大道心存疑惑之人,却是不知这是道统传承的纰漏,还是大多数高人都藏在福地洞天之中修身养性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