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刚过,灵均老道师徒几人便来到了昨日的广场之上。只见那广场之上,现下已经搭起了芦棚高台,围城一个半圆形,正对着轮回殿所在的方向;而芦棚高台之上,则是一层一层,由里到外,逐渐升高,以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居高临下地看见正中巨石堆起来的那个平台,审视平台上受到质询之人。
而此时,广场上已经有不少修士纷纷落座,似乎是按照众人的身份、修为高低,自有一份安排,却是叫望舒他们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倒也不想与那些修士坐在一处,只希望陪在灵均老道身旁,却是觉得先前灵均老道说得轻松,眼前这阵仗却是很不简单。
也直到此时,众人才看见了许久未曾谋面的陈老道,却见他站在中心的平台之上,与泰山掌教崔子钰道长并肩而立,看着纷纷扰扰,飞来飞去,偶尔还虚空挪移的一众修士,神情深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得灵均老道师徒几人出现,陈老道也是露出了一丝微笑,微微招了招手,便见虚空中荡起涟漪,随即灵均老道等人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被瞬间拉到陈老道身旁。陈老道看着灵均老道,一时也是上下大量,也不理灵均老道对他行礼,好久之后才轻声说道:“好了。老道见了灵均,这边放心了。”
别人不明白陈老道的意思,望舒却是听出了些许端倪,却是先前陈老道打量灵均老道的时候,望舒隐约感觉到了时间长河中掀起阵阵波澜,显然是陈老道在施展宙光法门,从灵均老道身上窥见当日拓东城外之事,以此先行确定发生了什么,接下来才好有个安排。
灵均老道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便坦然接受着陈老道的注视,待得陈老道开口,灵均老道才躬身行礼道:“辛苦祖师了。”
陈老道微微点头,又是转头看向望舒,一时神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地说道:“望舒,经历了这么多事,晓得我先前所说的意思了么?听说你还陷入了心劫之中,却是得了哪位高人相助,帮你渡劫?”
望舒在陈老道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一时恭敬回答道:“回禀祖师,原是南诏佛门高人,慧明法师帮助了弟子。弟子经此一事,愈发晓得天数无穷,天道无私,再不起对抗心思,也感谢祖师指点。”
陈老道摇摇头,看着灵均老道说道:“你这徒弟,愈发油嘴滑舌,满口仁义道德,却是隐藏了心思。你就是个难缠的,这下再多一个望舒,岂不是要叫老道头疼?”说着话,陈老道也是转头看向望舒道:“望舒,你听好了,不是天数不可对抗,而是你太弱,太不自量力!不用你证道成仙,只要你有你师父如今的修为,当日之事,未尝不可一搏!奈何你修为一般,心性却是高傲,仗着自己绝对唯一,也想伸手干涉既定的天数!”
说话间,陈老道一挥手,众人不见任何变化,只有望舒看见一条虚无长河围绕在两人身旁,又听陈老道说道:“你看着时光长河,表面上一片平静,内地里却是暗流汹涌。你区区教宗修为,纵是绝对唯一,也不过是能够在其中稳住自身而已。自保都难,还想伸手去捞别人,岂不是自讨苦吃?”
望舒一时低头,小声但是十分诚恳道:“弟子知道了,多谢祖师教诲!”
陈老道这几句话,已经是说得十分不客气,撇开一切什么天数命运,直接指责望舒不自量力,说他修为有限,说他手段低微,着实是十分伤人。然而望舒也不是十几岁的顽童,虽是这话听得不入耳,却也晓得陈老道所言不错,又是真实关心自己,才会出言教训,内心里对陈老道自然是十分感激,也是信服。
而且,陈老道这一番话,其实与望舒自己的感觉也是一般无二,却是拓东城之事,救不回凤伽异,不是天数太强,而是自己太弱!只是这等话语,在晓得陈老道的态度之前,望舒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却是搞不好就激怒了祖师,违逆了陈老道的心意,就着实不好了。
陈老道满意点头,轻声道:“也不急,来日方长。终有一日,你想做到的事情,都会做到的。只要你别心急,别冒进,脚踏实地,慢慢来,进步自然比较快。你们——”陈老道伸手一指望舒、嘉月和大师兄,“——都是天赋过人,生来不凡的,成就不可限量。只要牢牢记着,胜不骄,败不馁,凡事思前想后,量力而行,定是要有一番大作为的!”
众人尽皆低头称是,也不敢多说什么,却是感觉到如今的陈老道,与最开始的时候似乎有了些许不同,许是他脱离了生死之间的威胁,又是拥有了更为强大的力量,竟是比先前霸气了许多,也是叫众人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陈老道看看他们,也不多说,而是转向灵均老道道:“今日之事,我原是极力反对的。只是你也晓得,道门存续至今,几千年来自然有些规矩,纵然我是天仙,也不能干涉过多,为你破了这规矩去。”
灵均老道再度拱手,轻声道:“祖师关怀,弟子铭感于心,不敢多劳动祖师。泰山府君面前,一切是非黑白,都是分明。弟子问心无愧,愿意遵守这规矩,不敢有丝毫怨言!”
陈老道点头,又是小声道:“你问心无愧,却也还有有心人从中作梗。今日之事,只怕多少还是有些难关,你前往顶住了,莫要松口。还有你南诏三清观之时,我晓得你已经将其交给熊道人,这很好,却也有些话柄与人。届时若有人问起此事,我自会替你开口,你莫要多说。”
灵均老道点头称是,心中也是感动,却是陈老道这般说法,已经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自己身后,虽然说如今的陈老道,乃是天仙修为,天下第一,却也始终还是道门中人,万事讲理,不能凭借着自身修为,强压别人。他能够为自己说话,已经是表明了太多,说不得会引来些许不满,纵是陈老道自己不在意,这等恶意也是因为自己才招惹来的。
陈老道见灵均老道露出感激神情,一时也是摆了摆手,说道:“午时将至,你还是去你自己该去的地方罢!至于望舒你们,我已经给你们在芦棚之上安排了位置,如今你们也是教宗的修为,有权力参与此番泰山之会,却也莫要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叫人抓住把柄!”
望舒他们点头,这话倒也是灵均老道一早时候就交代过的,没什么新鲜。陈老道也就不再管他们,而是叫了元武过来,着他引望舒他们去芦棚落座。而对于陈老道差遣自己徒弟的行为,崔道人却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却是他泰山一脉,与终南山一脉,亘古以来就是世交友好,陈老道与他自己的祖师一般无二,莫说差遣元武,就是差遣他崔道人,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望舒他们不得不与灵均老道分开,一时也是颇觉担心和纠结,又见灵均老道朝他们点头,十足自信,这才跟着元武,朝那芦棚走去。
元武一面走,一面也是忍不住安慰道:“你们放心就是,泰山府君乃是阴司正神,最是公正,灵均道长问心无愧,不会受了为难的。陈祖师挂念你们,还是稍稍破例,安排了几位老朋友前来,与你们在一处,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不用元武说这些老朋友是谁,望舒已经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芦棚中段,冯元清、绎心道姑和陈家兄弟盘腿坐在一处,正朝他们招手。望舒见了熟人,总算不用与毫不认识的修士在一处,心中安定了许多,又是不见元香,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事情原委,一时暗叹。
见得望舒几人过来,冯元清等人也是连忙起身,就见冯元清一时走上前来,拍了拍望舒的肩膀,笑道:“望舒师弟,好久不见,你倒是愈发精益,走在我们前面了。今日还是沾了你的光,我们才能在此处落座哩!”
望舒一愣,随即也就发现这些年过去,冯元清等人也尚未证得教宗修为,个个都是还差一线,隔着一层薄膜。他先前已经听灵均老道说过这泰山之会的规矩,却是不到教宗修为,寻常人是不能参与此番盛会的。冯元清等人能够坐在这里,一来是因为他们即将突破,二来也是得了他们师父的好处,这第三嘛,自然是陈老道以权谋私,暗中安排,倒也是考虑周道。
一时间,望舒他们也是与冯元清等人坐在了一处,稍稍说了几句话,却也默契避开了此番灵均老道之事,只是谈论寻常。片刻之后,众人就听得一声敲磬声音,传遍全场,知道午时已到,也见前后左右,之前还空着的许多位置上,一时间坐满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修士。
随后,就见泰山掌教崔子钰道人一时上前,站在了正中那平台之上,也不与众人见礼,而是直接扯出一面大旙,凌空展开,同时口中开始诵念祷文,称颂泰山府君和十殿阎罗的功德,神威以及大能,祈求他们降临在此处,分阴阳,断是非,助中原道门了断眼前的难事。
随着崔子钰的祝祷诵念,一众弟子也纷纷上前,点燃香烛灯火,又是围在一处,不断诵念经文。就见众人面前的轮回殿中,顿时弥漫起一股似黑非黑,似白非白,一时扩展开来,满布全场,竟是与当日女娲陵遗迹的混沌之气有几分相似。
紧接着,一股浩然正大的神威便一时降临,望舒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见先前还在轮回殿之中的泰山府君神像,一时出现在广场正中,高不见顶,神威浩大,隐约有天地法理降临的威势,叫人心底发寒。
紧接着,广场中一阵阴风涌动,随即四周的虚空之中,十尊面目不同,气息相似的帝王形象也是一时出现,个个都是头戴平天冠,身穿百鬼袍,却不是石雕神像,而是半虚半实的力量投影。
泰山府君,十殿阎罗,一同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