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历十四年,南诏长寿十一年,李晟大破南诏、吐蕃联军,攻至拓东城下,大捷而回。
此役,南诏与吐蕃攻损失联军十余万人,动摇国本;南诏副君,上元皇帝凤伽异战死拓东城下,未及继承南诏国主之位。
同时,中原外道近百名修士在南诏灰飞烟灭,尸骨不存,其余同道想要追溯他们的魂魄,探寻此事因果,却发现其在过去未来,一切印记,尽皆消失,比起寻常身死,更要叫人恐怖一些。
两天以后,战报传回太和城中,一众文武大臣忌惮阁罗凤年事已高,又是先前在与吐蕃使节的沟通中气到吐血,怕他无法承受,奈何执掌巫教的大毕摩亦在战中身死道消,国师慧明法师行踪不明,道门灵均老道封闭了整座山脉,难以寻得踪迹。
没有这三位世外高人作保,哪一位大臣也承受不起瞒报皇子死讯的重大责任,万般无奈之下,选了最会说话的一个,小心翼翼将这消息告知了阁罗凤。阁罗凤闻言沉默半晌,一时嚎啕大哭,又是惨笑许久,泪流满面,不住呼唤凤伽异的名字,随即呕血三升,昏死过去。
南诏朝中一片混乱,招来巫医诊治。当夜,阁罗凤回光返照苏醒,挣扎着立下了传位诏书,随即气息断绝,握笔死去,至死不曾瞑目,身躯也不曾像先王盛逻皮和皮罗阁一般凭空消失。
也就在当天夜里,身负重伤的灵均老道勉强带着望舒委蛇等四人回转在三清观中,无论嘉月和大师兄如何问他,老道都不说自己是如何受的伤,直叫两人尽快援救众人,却是除了灵均老道之外,其余四人竟是没有一个神志清醒的。
委蛇显化原形本相,护住整座拓东城,几乎承受了外道修士们的所有攻击,又是受了神策军不少兵刃砍杀,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肉鳞甲留存,若非灵均老道以虚空和宙光两大法门,收纳他的身躯,冻结时间不变,只怕委蛇早已死去多时,万万撑不到现在。
至于凤鸾,则是分担了不少伤害,因其修为与委蛇差距太大,虽是只被波及,亦是身负重伤,最严重的伤口处,已经可以见到五脏六腑。不过因着她有一丝凤凰血脉在身,倒是不甚危急,只是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文狸则是因为法力运转太过,虽是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内里的妖丹却是已经被震出裂痕,再也无法维持人类的形象,不得不显化出原形本相来,又是妖丹震裂,元神受到震荡,亦是身处昏迷之中,也被灵均老道以虚空法门摄拿回来。
三位妖王落得这般下场,已经叫嘉月和大师兄看得心惊胆颤,连忙上前关窍望舒,却见他周身并无伤痕,甚至依旧可以自行活动,只是眼神之中混浊一片,灵光不显,竟是痴呆了一般,给吃就吃,叫睡就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无视周遭一切事物,整个人只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之中,一时难以自拔。
灵均老道见嘉月哭成泪人一个,不住摇晃呼喊望舒,连带着一旁的大师兄也是神情戚戚然,不知如何是好,便一时喊道:“望舒无碍,只是心火外焚,陷入自身劫数之中,性命无忧!你等速速援救委蛇道友等人,为师沿途以宙光法门保护他们魂魄,已是到了极限,再难支撑!”
嘉月和大师兄这才回过神来,又是恋恋不舍地看着望舒,又是在熊道人的帮助下寻摸了不少灵均老道的仙丹灵药出来,给委蛇他们内服的内服,外敷的外敷,忙了大半宿,才看看止住了三位妖王的伤势,又是助他们恢复元气,慢慢调养。
熊道人年事已高,却依旧神志清醒,出了眼花耳聋之外,智慧似乎更进一层,却是在众人重伤的重伤,昏迷的昏迷,痴呆的痴呆,哀痛的哀痛时候,救世神一般地站了出来,指挥着嘉月和大师兄各种举动,一应井井有条,合情合理,又是自己过来问了灵均老道的伤势,知道他虽是受伤,倒也没有什么大碍,性命无攸的情况下,才又忙着去看了望舒的情况。
此刻的望舒,简直成了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虽是好端端活着,自我的意识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切灵智都已经消失,比起三岁的小孩儿还有不如。嘉月担心他,倒也发现他比起往日听话了无数倍,叫他跟着自己,他就好端端跟着自己,宛若傀儡,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到得后半夜,委蛇等三位妖王的伤势勉强止住,三人都以原形本相躺在三清观外的空地上修养,承受了一众妖族族人的救援和滋养。灵均老道自己则是用了丹药,运转气息片刻,已经没有大碍,只是挂了些彩,这才将两日前拓东城外的事情与众人说了,听得大家都是一时揪心。
两日之前,灵均老道在明确感应到凤伽异身死,此番南诏杀劫已过之后,骤然出手,直接灭杀了与望舒斗法的太一道人,又是眼睁睁看着望舒盯着凤伽异战死的身躯,一时灵光从眼眸中消失,整个人身子一软,从半悬天上坠落下去。
灵均老道知道这是望舒自己钻了牛角尖,引发了心劫,又是心火外焚之际,他强大无比的元神直接保护了灵智,将其扯入金丹深处,死死保护起来,叫他失了神志,便也急忙将其救起,又是援救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委蛇和凤鸾,救回了拓东城广场上昏死过去的文狸,以虚空法门摄拿三位妖王之身,又是以宙光法门定住他们的伤势。
以灵均老道的手段,同时运转虚空法门和宙光法门保住三位妖王,已经是有些困难,再不能虚空挪移,便只能老老实实走回三清观来。因着他出去之前,担心嘉月和大师兄贸然出手,引来祸端,便在三清观中下了咒术,限制两人感应和插手拓东城之事,这下却是自食苦果,也是事情太过紧急,算计不周,再无援手,只得自己归来。
纵是带着三位妖王和一个痴儿,身负重伤的灵均老道还是要比寻常凡人强大许多,短短两日光景也就赶回了三清观中,却是在山脚下听闻了阁罗凤吐血昏迷,命在旦夕的消息。灵均老道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却是他与陈老道早就算定了此事,原是凤伽异一死,阁罗凤便难苟活,南诏国君驾崩,培养了几十年的继承人更是一早身死,必然会陷入混乱之中,国运衰微,以此牵扯李唐国运也跟着衰败下去,才是此番劫数的厉害之处。
至于拓东城发生的其余事情,灵均老道却是绝口不提,无论是那李唐大军如何撤退,还是百余位外道修士如何身死,包括他自己的伤势,老道都是保持了绝对的沉默,既不说起,也不回答,一旦嘉月他们问起,便是装聋作哑。
嘉月和大师兄想着此事只怕还有隐情,灵均老道不说自有他的道理,便也不再多问,只安排众人尽快歇息,恢复元气,应对即将到来的乱局。
委蛇他们有一众忠心耿耿的族人守护,用了灵均老道的丹药之后已是无碍,就在三清观外躺着倒也无妨。只是望舒如今这个状态,比个孩子都不如,却是时刻需要有人照顾,真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要将他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帮他合上眼睛,才晓得睡觉的状态,一刻也离不开人。
无奈之下,大师兄只得将望舒带回自己的卧房照顾。窥觊了几十年的小师弟,终于躺在了自己床上,大师兄心里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喜,反而在嘉月回房之后,整个人直接崩溃,软倒在望舒床边哭了一宿,却是没人知道,这个既没有存在感,也几乎不表现感情的大师兄,会有这样的一面。
这一夜,近乎整个南诏都是无眠。
乌蛮大祭司身死,还带走了百余位巫教的祭司毕摩,老师娘那边虽然还有几位高手,却都不愿意继承这大毕摩的位子,一时间巫教内部乱成一片;慧明和尚则是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众僧侣也是着实为难,没有了章法;至于太和城内,则是一众大臣看着阁罗凤立下的遗诏,面面相觑,也不知要如何尊崇才好。
南诏建国近五十年,历经三代国主,却是从来不曾遇到过这么麻烦的事情。毫不夸张地说,李晟率军攻破拓东城,虽是不曾威胁南诏国都,却也将南诏推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边缘,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只怕灭国也不是空谈。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整个中原暗地里也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当初被唐王手诏召集的一众外道修士,放在中原也是一股不得了的力量,虽然说其修行的法门与中原大教多少有些区别,但也甚少被贬斥为邪教,始终还是修士之中的一员。近百名外道修士在南诏陨落,在中原的修士之中也是引起了一股不小的暗流,却是这些外道修士的道友想着报仇,仇家想着争夺资源和弟子,至于道门和佛家,则是只觉得无穷疑惑,却是不知这些人是否尽数死于灵均老道之手。
当日灵均老道出手对付太一道人,声威浩大,与陈老道单日证道不相伯仲。若非是确定他还没有能力成仙,又是顾及着南诏的混乱局势,只怕说不得要有不少高人纷纷赶来。能够确定死在灵均老道手上的那一位太一道人,在外道修士之中也是难得的高人翘楚,虽是与道门正统还有些差距,却也是真实不虚的一方巨头,单单他的陨落,就是一场不小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