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生死之间走一遭,也是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乌蛮大祭司看见望舒和委蛇出现的瞬间,简直激动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他此番率领一众祭司毕摩前来相助,早已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人间事水火无情,并不畏死,却不能这般莫名其妙地被人截杀算计了去,着实不甘。
现下望舒和委蛇出手相助,一时间解了他的困局,也是叫乌蛮大祭司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只忙着下拜,却被委蛇一把扯住,说道:“礼数可以稍后,唐军中却还真有高人。这三个废物没用,引来背后的高人就有麻烦。一切先进了拓东城再说!”
一众祭司毕摩认出了委蛇这位神祈,又听他这般说话,也是连连点头,倒也知道虽然巫教尊委蛇他们这些妖王为神,却不是说他们就此全知全能,真有高人大能降临,总还有委蛇对付不了的。一时间,众人都是匆匆撤离,也不再逗留原地,一时赶赴拓东城中。
先前阁罗凤派来的一众亲卫,早已进城见了凤伽异,归入他的帐下,才叫望舒和委蛇他们知晓了乌蛮大祭司也带人前来的消息,留心这外面的动静,出去施以援手。这一下见乌蛮大祭司平安归来,凤伽异也是松了口气,又是着人设下宴席,好生款待。
一众人入席落座,老师娘也蹒跚赶来,又是与乌蛮大祭司着实商议了一番,这才由他出面对凤伽异说道:“陛下,唐军来攻,乃是天数,南诏之劫,就在眼前。如今李唐军中,颇有高人,以我南诏百姓,万难抗衡。我如今带一众服侍祖宗的毕摩来,可助你拖延高人手段,却不能帮着退去凡俗士兵了!”
凤伽异连连点头,也知道此事还要一分为二看待,一众高人大能,出手帮自己挡住李唐的那些修士已是十分不易,若是再将凡俗之间的胜负也寄托在他们身上,就着实太过强人所难了一些。
望舒听乌蛮大祭司这般说,也是深表同意,又是说道:“那李唐军中召来的,并非是我道门正统之辈,不过是些外道的修士而已。虽说正道外道,殊途同归,然而诸多手段和修行,他们还是难以与我道门正统相比。如今李唐军中,外道修士怕不是有近百人,其中修为超出我等的,却是屈指可数。短兵相接,我们不是这些高人的对手;可仔细准备,拖住他们也是不难。”
乌蛮大祭司点头,又是说道:“如今西南法理三分,佛家,道门和我巫教各占其一。如今我巫教之人在此,望舒道长也慷慨相助,只有那慧明和尚,似乎也是一早动身,却是不知他到了哪里。三分法理在此,祖宗也看着我们,那些外道修士手段再是高明,在南诏也难以发挥全力,倒是叫我等能够一搏!”
望舒点头,知道乌蛮大祭司所说不错,却是这等天地法理之事,虽是虚无缥缈,却也实实在在,影响就在这里,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当年望舒他们刚刚来到南诏,道门跟脚不稳的时候,就是灵均老道,施展起法术来也要受到诸多限制,也是近六十年才一一理顺,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如今外道修士贸然前来,却是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也是天道对本土势力的保护。
先前这拓东城中,只有望舒他们四人,单打独斗,心有余而力不足,却是难以对抗李唐的近百名修士。如今乌蛮大祭司前来,老师娘也出山,巫教这边的祭司毕摩却是全力支持,纵是修为稍微差些,集结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再听说慧明和尚似乎也动身赶来,更是叫望舒他们心中一定,却是三教联手,几乎可以左右西南的气数,此番对战,胜机总算是有了。
至于凤伽异一边,倒也真切知道自己的责任所在,晓得无论是望舒委蛇他们也好,乌蛮大祭司一方也罢,都只能帮助自己平衡超凡力量,对于凡俗士兵之间的胜负,还是要靠着自己运筹帷幄才好。先前是李唐一方的修士势大压人,如今有诸多高人相助,倒也不惧他们,凭着南诏本土的士兵,倒也还真有一战之力。
一时间,众人的情绪都是稍稍高涨起来,却是先前连番溃败的消息传来,听在谁耳中都不是滋味。如今总算是有了反击的力量和机会,众人自然是要打起精神来奋力一搏,无论结果如何,总算是尽到了自己的一份心力,日后回想起来,纵有感叹,也不该遗憾才是。
乌蛮大祭司这边,在酒席宴后又单独去找了委蛇,似乎是要与他商量什么事情。望舒见老师娘和乌蛮大祭司都是神情严肃,一时也就没有太多窥探跟随,而是自己回了房中,却是委蛇作为巫教的神祈,也还有他自己的事情。
可没过多久,望舒就听得远处的委蛇吼叫起来,似乎是着实气恼,喊声传遍了整个王宫。担心之下,望舒毫无凤鸾等人也是急忙忙赶过去一看,却见乌蛮大祭司和老师娘齐齐跪倒在委蛇脚下,似乎在苦苦哀求什么,委蛇却是满脸的愤怒和不耐,不住快速反驳着他们。
见此情景,望舒也是上得前去,轻松问道:“委蛇大哥,出什么事了?有何为难之处?”
委蛇见望舒过来,连忙一把将他扯到面前,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一时吼道:“你来得正好!你与他们说说,什么是‘仁’,什么是‘义’,他们两个,要逼我做不仁不义的事情哩!”
望舒愈发感到奇怪,却是以老师娘和乌蛮大祭司的身份,尊重委蛇还来不及,哪里又能逼迫他什么。好言相问下,望舒才从乌蛮大祭司口中听说了他那个大胆的想法,一时间也是震惊当场,明白了委蛇所谓的“不仁不义”从何而来。
原来先前乌蛮大祭司从诸多神策军的魂魄记忆中,已经看见了李唐随军的那些外道修士的手段,心中惴惴的同时,自忖难以对付。他此番率领众人赶来,原本就存了不顾性命的心思,这下子见那些外道修士厉害,一时间竟是起了别样的心思,想要请委蛇帮忙,施展巫教上古年间传承下来的禁术巫法,牺牲一众祭司毕摩,换取足以对抗那些外道修士的力量。
委蛇作为活了两千多年的大妖,当年巫教前辈撤退来西南之时也与他颇有些交情,又是双方立下了血誓契约,以巫教前辈尊委蛇作为神祈的代价,换取他在之后的无尽岁月中庇护巫教道统,守望巫教传承,乃是看上了他妖族绵延不绝的生命。委蛇当年不过是刚刚化形的妖王,自然是满口答应,在立下血誓的时候,也得了一份巫教的传承在心,虽是自己不曾修炼,却是时刻准备着将其传承下去,延续巫教的道统,几乎是与老师娘一样的职责,只是他年纪比老师娘大了太多。
如今乌蛮大祭司跟他商量的,便是当年那些上古传承之中的隐秘禁忌之法,却是两千多年过去,这等可谓是“伤天害理”、“不仁不义”的法门早已在巫教传承之中断绝,只有委蛇还保留着最完整的一份法门。
委蛇近千年来,与一众巫教之人的往来已经很少,除了每年接受供奉之外,甚少干涉巫教的一切事宜,却也还记得自己的誓言,将一众后世的巫教之人都看作自己的徒子徒孙,也是爱护。故而一听得乌蛮大祭司打算牺牲一众祭司毕摩,只为拖住李唐军中的修士,委蛇自是断然拒绝,又是愤怒非常,一时怒吼起来。
听得这般缘故,望舒一时也是不知说什么好,却是看乌蛮大祭司和老师娘的神情,心意早已经是十分坚定,又是那些祭司毕摩,以望舒对他们的了解,若是真叫他们为南诏牺牲,只怕是一个个上赶着写血书都要参与,绝不会吝惜自己的性命。
一时间,望舒似乎又回到了四十年前,松明楼那场大火之中,前任乌蛮大祭司在烈火中泰然自若,神情淡定的样子,一时间也是颇有感慨,叹道:“委蛇大哥,这是巫教之事,我不好插嘴。无论如何,人的性命都是一般的平等,杀一人救百人,对那一人也是不公。你且看大毕摩他们的心意,自行定夺罢!”
委蛇也是着实没有办法,虽是气恼非常,却也有誓言在此,若是乌蛮大祭司执意这般,他也不能反对。只是诚如望舒所言,生命是平等的,天道如此,不以多而论少,不以少而论多,要靠着牺牲性命来做到的事情,委蛇着实不敢苟同。
那一夜,乌蛮大祭司和老师娘不知在委蛇面前跪了多久,说了多少,叫来多少祭司毕摩,一同说服委蛇;也不知道委蛇说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又是决定了什么。望舒只知道,第二天一早,一众祭司毕摩便于委蛇来到了当日竖起大火把的广场之上,清空了一切,开始用鲜血绘制阵图,准备施展巫教禁忌之法。
如今的拓东城中,早已不像那日火把节时候热闹,却是百姓们早早听闻了李唐与南诏的战况,知道唐军就在数十里外驻扎,不日就要围城而攻,却是自身的性命能不能保全,已经成为了一个悬念。见得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祭司毕摩出现在城中,百姓们心中也是稍稍安定了些许,回想起传说中法力无边的毕摩手段,一时间在广场附近欢呼起来。
只是他们却是不知,如今在广场之中绘制阵图的祭司毕摩,都是不日就要将自己的性命完完全全奉献给整个南诏国的,百姓们此刻的欢呼,却是送他们上路的最后声响。
十一月初,南诏的天空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