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众人所料,李唐的军士并未因着联军退去而偃旗息鼓,而是在两日之后,从澜沧江上寻了一个水流平缓,河岸较窄的地方,由一众外道修士联手作法,借着十月底已经大寒下来的天气,生生在西南之地召来一场漫天大雪,冰封河面,短短六个时辰,就将那一段江水生生冻得坚硬,足以承受大军开拔而过。
消息传来的时候,凤伽异吓了个半死,也是多少知道,这改变天气,冰冻河流的手段,已经不是寻常修士所能办到,几近仙术一般,自是叫他心中有些畏惧。望舒和委蛇他们却是丝毫不觉得奇怪,却是先前已经与那外道修士有了照面,知道其手段通玄,道门上百人就能逆转气数国运,外道近百人能冰封区区一条河流倒也不算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李唐和南诏之间的第一道地势阻隔就被顺利击破,大军长驱直下,声势浩大非常。面对这般恐怖,天兵神将一样的李唐大军,南诏一方自然是不能离开驻守地主动对战,只能严防死守,龟缩不出。
这实在不是南诏是定胆小,而是李唐军中的那些外道修士实在太过恐怖了一些。以人力对抗非人之力,原本就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加上李唐这一次的凡人军士,也是以神策军为首,其本身战力也超过了南诏一方的士兵,自是不能叫他们冲杀出去,无谓牺牲。
若是这一次,李唐军士的威力与二十年前差不多,南诏一方不说将其打个落花流水,至少也不会像如今这般不堪。只是唐王也不是傻子,二十年前吃过的亏,正是要在今时今日找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天子一怒,血流漂橹,却是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
面对长驱直入的数万李唐军士,委蛇他们一时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对付数量达到一定程度的凡人,委蛇作为妖王之首也是觉得有些为难,却是亲自动手,杀戮太重,搞不好会直接引来天雷加身;若是迂回周转,他的法术又难以绕过随军的外道修士,无论如何都要先在法术上斗过一场,才能对李唐军士下手。
加上如今乃是十月底,天地间的寒气已经渐渐凝聚了起来,饶是西南蛮荒暑热,一年也还是有个春夏秋冬,四季如春的说法,不过是文人墨客的美妙想象,却是这普天之下,有哪有不辨四季四时之处?天寒地冻,委蛇最得意最拿手的,最适合对付大群凡人的瘴毒也就没有了暑热时的威力,却是这等气候下,就算望舒再舍命助他一次,瘴毒也难以在天寒地冻中扩散开去,顶多影响少许军士,就会失去本身的威力。
这也就是先前委蛇不怕麻烦,无论如何都要给阁罗凤降下神谕,推迟战争爆发时机的原因,却是只要熬过了这一个冬天,明天开春,细雨绵绵,阳光明媚下水气升腾,一旦发动瘴毒那真是神仙也要退避三分,却是能够对付李唐的大军。谁能想到那阁罗凤受了赤松德赞的怂恿,一时着急出兵,却是如今落得这般尴尬境地,叫一众人都是感到为难。
实话实说,委蛇要是真心想弄死数万凡俗士兵,倒也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左不过是显化原形本相,打一个滚而已。只是这样一来,南诏的国运倒是保住了,委蛇自己的小命却是只在旦夕,沾染数万人鲜血生命,还是自己亲手杀戮的,委蛇还不曾起了这般念头。
因着此,南诏一方的高人们暂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一时难以解决眼前的困局,只能暂且忍耐,等候天数发生流转,再做举动。
众人之中,以望舒最为焦急,却是他此番来,主要是为了保住凤伽异的性命。先前他从未来之中看得十分清楚,一旦李唐大军围住拓东城,凤伽异的气数就算是彻底断绝,到时候纵有诸多算计,也是回天乏术,事情却是要变得十分复杂。
可是着急归着急,望舒面对滚滚而来的李唐大军也是束手无策。不说他敢不敢沾染无边杀劫,就是随军的那些外道修士,也不是他所能轻易对付的。那一日与那外道修士对峙,望舒已经明确感知到那人的修为,知道他就算离灵均老道还有一段距离,也绝不是自己所能独自对抗,更何况这次来的外道修士,不止那领头之人一个,其余众人联手,威力也是着实不可小觑。
南诏所面临的这一场劫数,根本的核心是在于凤伽异一人之身。望舒他们深明其中道理,才不惜千里迢迢赶来相助于他。若非牵涉大劫,以望舒委蛇他们的手段,要保住区区一个凤伽异,实在是太简单不过,无论是蛊惑劝说,还是强行将其带走,藏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都是保全他性命的法子,远比对抗李唐大军来得轻松。
只是一旦这般举动,就相当于将整个大劫的核心抽走。不证混元大罗,都在苦海之中,想要逃离苦海,却是难上加难。劫数从来不能被躲避,只能被面对,却是就算众人强行带走凤伽异仔细保护,一旦拓东城破,他作为拓东城主,说不得要殉城而死;就算凤伽异愿意苟且偷生,这一场浩劫中无从宣泄的杀伐意境便要漫布整个南诏,到时候什么天雷天火,洪水地震,瘟疫横行之类,都不是新鲜事情。
当年封神大劫之中,以三清天尊这样的混元大罗圣人,都不能叫自己门下弟子远远避开,逼不得已都要渡过劫数,便是有这般关窍在其中。以封神大劫的浩大威势,若是真有修士命中该死而闭门不出,只怕整个天地都难以从杀伐血意中逃离,最终将要彻底崩灭,谁也不能独存,才是大劫的厉害所在。
正因此,望舒他们一开始就全力相助凤伽异,各种想办法帮他扛过这一场劫数,却是不能将其带走,一定要叫他从劫数中横渡过去,才算圆满。凤伽异自己虽然不知道这等关窍,却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拓东城,就算是死守,也要将其守住。
天数运转,这救人也要有个救人的法子。当年阁罗凤反叛李唐,诛杀李唐在西南的节度使,两番战胜,斩首唐军数十万人,如今却是到了偿还因果的时候。也正因此,灵均老道才告诉他南诏和李唐之间,还有一场战火,才能再度重修旧好,却是自有道理。只可惜阁罗凤自己难以接受灵均老道的话语,才一步步酿成了今日之祸,却也不知孰为因,孰为果,因果交缠。
但是无论如何,这一切既然已经发生,一众人也只能去面对了。至于究竟是天数不公,唐王不仁还是阁罗凤不遵教诲,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更何况,望舒预见未来的方式,是靠着他自己亲眼看见,与灵均老道一众高人卜算前因后果,把握天数天机还稍有些不同。凤伽异的生死,不单是牵扯到一个天数劫数,更是与南诏的国运息息相关,与阁罗凤的命数息息相关。这一切,望舒自己关心则乱,看不分明,灵均老道他们却是早早算得清楚,只是默默叹息,这才没有出手阻止他。
李唐的大军进入南诏境内,一时间也是爆发出了十分骇人的战斗力,却是沿途攻城拔寨,威猛无匹,又是其军纪严明,并未激起沿途蛮族的诸多不满。相反地,靠着李晟等人许下的诸多承诺,李唐大军甚至招揽了不少蛮族加入他们征讨南诏的队伍,得到了本土势力的支持,一时间自是愈发高歌猛进了。
西南地界上的蛮族,一直都是南诏和李唐的麻烦,却是当年皮罗阁还在世时,就几番出征征讨蛮族部落,甚至他自己也是死在最后一次征讨蛮族的过程中。这几十年来,不止有多少蛮人的寨子被南诏纳入掌控之下,其中的诸多蛮人虽是表面称臣,内心却是依旧存着对自由的渴望。这一次李唐征讨南诏,却是给了他们一个发泄的机会,一时间也是有不少倒戈相向,叫南诏一方的压力陡增。
而也在此时,赤松德赞的使节也再度来到了南诏,却是传来了赤松德赞的意思,叫幸存的那些吐蕃将士纷纷撤往南诏后方,避免更大的伤亡,只要保住南诏不灭,便不需要拼死与李唐将士对抗。对于此,阁罗凤一时表示难以接受,刚要争辩两句,重述两国之间的邦交友好,兄弟情义,就从那使节的口中听到了赤松德赞的抱怨,直指这一次侵袭李唐的战事失败,全全是阁罗凤用兵不善,战略不明。
阁罗凤气得几番吐血,当着吐蕃使节的面就对赤松德赞破口大骂。然而赤松德赞远在布达拉宫,距离太和城何止千里,就是阁罗凤有陈老道那般修为,破口大骂他也是听不见的。如今联军已然战败,二十万军士损失过半,赤松德赞的心里也是很不舒服,却是不想再有更多的人员折损,这才派来使节,几乎是釜底抽薪一般,给阁罗凤来了个措手不及。
长叹着遇人不淑,阁罗凤也是一时无法,又不能轻易放弃南诏的国土,叫李唐的士兵再一次打到太和城下。无奈之际,阁罗凤不得不将自己的一部分亲卫派往拓东城协助防守,又是放下身段,亲自去求了躲在大土主庙里不问世事的乌蛮大祭司,请他率领一众巫教祭司毕摩,出手相助,却是如今,道家的望舒已经驻守拓东城中,巫教再不出人手也是有些说不过去。
乌蛮大祭司为着阁罗凤无视委蛇神谕,轻慢巫教毕摩之事还耿耿于怀,着实想要给他一个厉害看看,却也是一早就听得老师娘传话,说是委蛇等三位神祈都降临在了拓东城中,这下倒也不好继续龟缩,便着实训斥了阁罗凤一顿,找足了面子,这才趾高气扬地,率领大土主庙内的百余名祭司毕摩,朝着拓东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