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朝着三清观后院客房走去,阁罗凤许久不来,环顾四周,又觉得这三清观似乎有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他上次来时,还是年前,印象中三清观神圣庄严,内里却不是很大;可今日再来,却是那股飘渺浩大的出尘之感减弱许多,内部空间似乎变大了不少,虽然从外面看去还是先前一般,走进来却是别有一番洞天。
阁罗凤自是不知,这是他数月未至,三清天尊法理神像消失,而三清观与周遭洞天福地合二为一,灵均老道掌控虚空的法门一时施展,才能容纳下这么多四方而来的修士,不至于太过拥挤。
片刻之后,众人来到了待客的客房之中,望舒早已先行一步,准备了茶水点心,静候众人。阁罗凤看灵均老道的眼色,将一众亲卫留在了屋外,自己跟着灵均老道进去,屋里只有灵均老道师徒四人,中原道门六位青年和熊道人而已。
关上门喝了几口茶水,阁罗凤也就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镇定下来,也是一方国主,这点心性还是有的,要不是清眼看见皇权崩坏,也不至于叫他这般狼狈。
平静下来,阁罗凤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自己也是十分委屈。原是唐王派来的钦差使者,早在数日之前就抵达了蒙化城,想要上山宣读诏书。可无论他们怎么找,怎么叫当地人带路,走上几个时辰,就是莫名其妙到不了三清观门前,一时以为见鬼,又是不敢声张。
帝王诏书,自有其严格规矩,却是何时宣读,何人宣读,都有限制。一众李唐钦差手持诏书,见不到灵均老道,眼看期限将至,心中惶惶不安,生怕耽误了时候。不得以之下,只得去太和城求见阁罗凤,硬着头皮请他帮忙。南诏如今与李唐还在交战状态,尚未和解,阁罗凤原本不必淌这一趟浑水。只是灵均老道预言在先,南诏迟早要再归李唐,阁罗凤也不像闹得太僵,这才无法之下,动身帮忙。
只是先前的情况,并未随着南诏国主降临而改变,一众李唐官员,还是莫名其妙不能走到三清观面前。无奈之下,阁罗凤只得将众人留在蒙化城中,自己好人做到底,亲率仪仗,前来帮忙宣读圣旨。
只是这等事情,不好叫寻常百姓知晓,故而阁罗凤一早遣散了沿途百姓,又是打发了三清观内的善信。不仅如此,因着唐王诏书的特殊,阁罗凤也不得不架起完整的仪仗,免得叫人落了口实,说他轻慢唐王,日后寻他的不是。
灵均老道闻言点头,却是如今这整座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李唐使者不能上前,原本就是他和熊道人商量定计,作法阻拦。只是毕竟是人王帝主的诏书,一众修士再不愿意看见,也不能躲避永远。眼见阁罗凤亲自前来,灵均老道只得放开禁制,让他前来,完成了此事,也就是了。
熊道人见阁罗凤依旧有些担心,便好生说道:“南诏国主放心,此事不会牵扯到你。唐王降下诏书,乃是诏谕灵均道长,要他率领如今齐聚西南的一众修士。只是灵均道长德高望重不假,我等却都不是道门正统,不受道长管辖,他自是不好干预。李唐号称道德天尊传人,老子李耳先师之后,尊崇道门正统,却从不管我们这些散修的事情。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乃是无用之功。”
熊道人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清楚,见阁罗凤神色稍稍缓和,这才继续说道:“况且如今帝星飘摇,天数有变。不敢说改朝换代,也是帝位流转,就在眼前。纵是我等不接此诏,唐王也不会多作为难,却是他火烧眉毛,自顾不暇,不会再寻烦恼。等此事平息……呵呵,王已不王,区区一份诏书,掀不起什么波澜。”
阁罗凤听得心惊胆颤,却是从熊道人的口中,听出了一些叫人害怕的意思。他虽然不认识熊道人,可也看出灵均老道对熊道人的尊敬和仰仗,又是几番听熊道人说话,都是言之有物,有理有据,心中自然而让你也就生出了崇敬之意,愿意相信熊道人所言。熊道人见状也是微微一笑,自顾端起茶杯,却是三清观主还是灵均老道,他做了该做的,剩下的就要看灵均老道如何处理了。
灵均老道听熊道人这般说,也是笑道:“国主宅心仁厚,屈尊为唐王宣读诏书。此事只有好处,绝无祸患,不必担忧。老道恬居西南教宗之位,也只是中原道门在西南的修士罢了,不敢号令诸位道友,还请国主不要介怀才是。”
阁罗凤连道不敢,也知道灵均老道所言有理,自是不会因此而对他抱有任何不敬的念头。更何况他登基之时,向灵均老道问道,如今灵均老道的预言,尽数实现,分毫不差,如此神通广大之人,自是叫他不敢不敬。更何况先前诸多修士举动,愈发叫他觉得灵均老道的平和益处,真心知道老道对他的帮助,自是信服。
灵均老道看他神情变化,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也就笑笑,又是轻声道:“如今南诏境内,出现异象,诸多修士云集,怕是也给国主添了不少麻烦。国主若有为难之处,尽可与老道分说,老道能力所及,也会为国主斡旋些许。”
说着话,灵均老道又是一指中原道门派来的六人,道:“这几位乃是我道门高徒,青年才俊,是我中原道门,遣来处理此番南诏之事的。国主虽与老道没有师徒之缘,却也着实为我道门在西南大兴提供了不少帮助。想来我中原道门,还有厚报哩!”
冯元清闻言一愣,却是他临行之前,中原道门的确嘱托他给阁罗凤一些好处。只是此事他从未向灵均老道说起,此刻又有散修熊道人在旁,一时叫他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在此时将事情了结。不过想到灵均老道也是道家高人,一言一行都有其道理,冯元清也就微微点头,一时起身,反手一抓,从虚空中抓出了一个小小的玉匣。
熊道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冯元清举动,就听他一时朗声说道:“灵均道长奉中原道门符诏,前往西南开辟一方道统传承,得到你南诏蒙氏三代国主,倾力相助,也是无上功德,善莫大焉。这里有我道门先师高人,赐予你养生延寿丹药二十八粒。你从今日起,每日晨起以露水送服一丸,一月之后,就见好处分晓。”
阁罗凤一时闻言,喜不自胜,却是几十年前,他的爷爷,南诏当时的诏主盛逻皮便是得了中原道门赐下还丹一粒,延寿一纪,多得了一十二年的阳寿。一粒丹药便有这等神效,眼前这二十八粒仙丹,岂不是要叫他统帅南诏三百余载,助他成仙了么?
脸上欢喜,阁罗凤口中还是谦辞道:“道门前来西南传教,乃是我南诏之幸,百姓之福。数十年来,灵均道长助我南诏一统大业,立国存身,蒙氏一门上下,乃至先祖,都是感激不尽,不敢再求回报。我虽为南诏国主,却也只是小国之君,能力有限,不曾为大道传扬,作出贡献。阁罗凤不敢受此丹药,但谢道门高人恩赐!”
冯元清见了阁罗凤欢喜神情,也知道数十年前那一粒还丹之事,一时笑道:“南诏国主,我道门前辈赐予,你好生收下就是。所谓‘长者赐,不敢辞’,这丹药赐下与你,自有道理。更何况此丹比不得当年赐予盛逻皮王的还丹,不过是寻常养生之物,助你长寿尚可,叫你成仙却是不能。你收下就是!”
阁罗凤听得这丹药不是还丹,稍稍失望,随即又是一笑,知道自己太过贪婪。不修道法,不出俗世,以他的福缘,能得个长寿也就该知足了,又哪里能奢望数百年的寿元功果?一时间,阁罗凤也是诚恳谢恩,又是朝那丹药拜谢,就见虚空中一道清光闪过,撤去了玉匣之上的符篆禁制,叫阁罗凤好生接过。
得了丹药,阁罗凤喜不自胜,又是与灵均老道说了会儿话,便匆匆离开。如今南诏境内,修士遍地都是,虽是少有心存恶念之人,却也着实给南诏百姓带来了一些变化。阁罗凤身为南诏国主,国事缠身,不好久留,又要忙着向几位李唐钦差回复结果,打发他们回转,便也告辞。
眼看阁罗凤离去,众人也没有送他,一时听熊道人轻叹一声道:“道门高人赐下丹药,难不成是这国主的继承人有甚灾劫?”
此言一出,望舒等人大惊,冯元清等人也是神情一变。这等秘事,乃是道门高人推算得来,这位熊道人虽是道理精深,却不曾修有神通在身,如何能够得知这等国运之事。惊天秘闻?
灵均老道自是点头道:“熊道长精研经意,练达人情,我辈佩服。南诏国主之位,父子相乘承,只可惜如今王子凤伽异命里无缘,做不得人王帝主,只好辛苦阁罗凤多做几年国主,才能维持南诏国运传承。”
此言一出,望舒才想起那日妖女闯入南诏王宫之时,曾说凤伽异无帝王龙气在身,故而她敢于对凤伽异出手。如此想来,也是叫他恍然大悟,又是想到中原道门高人的一粒丹药,都是世俗难求之物,唐王尚不能得,区区南诏国主又有何等福气消受?不过是像当年盛逻皮时候一般,道门为了稳固南诏大权,助他延寿,给后人铺路罢了。
想到此处,望舒等人也是神情黯然,却是对于阁罗凤之子凤伽异,他们也如皮罗阁一般喜欢疼爱,如今知晓他的命数,一时也是心中凄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