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百姓们新建的这一座城池,得益于如今国力远胜之前的云南王皮罗阁的支持,加上望舒勾动天地法理,夯实地基,又是新近落成,看上去倒是要比先前的蒙舍城好上许多。加上这一次新修城池,有了六诏高人聚集一处,各种街道规划,水路安排都是十分妥当,从高处俯瞰下去,十分整齐,也是叫人心神为之一爽。
皮罗阁遣人来请之后,灵均老道竟是十分难得地答应前往,只是三清观中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处理,一应地香烛供奉也是需要安排,这才叫前来的使者先行回转,众人自是稍后就到,同时也是叫他通知巫教一方,却是委蛇等三位妖王届时也会同行,若是巫教需要准备什么,还是要提前备下才好。
其实委蛇等人跟灵均老道同行,倒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只是如今巫教教长新立,又是与灵均老道不甚熟稔。灵均老道考虑他只怕办事还有欠妥之处,又是担心委蛇等人骤然降临,叫巫教一时措不及手,也是影响两教之间的关系,这才先行通知。
那使者也是晓得个中厉害,原是他来之前,皮罗阁已经仔细交代过他,若是灵均老道愿意动身,而不是派遣座下弟子前来,就叫他一定要先行回禀,皮罗阁却是要好生招待灵均老道,礼数上不敢怠慢的。
送走了使者,众人又是了结了手头的事情,等待片刻,这才等来了委蛇和凤鸾,一时齐聚三清观中,由灵均老道施展浩大神通,直接挪移虚空,一同降临山下新城。
而此时此刻,城中的百姓们正在两座城门之间,摆起了乌蛮人的长街之宴,却是家家户户各自出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又是备下各家拿手好菜,凑在一处,彼此分享,从城南摆到了城北,故而称之为长街宴,乃是举城都有喜事之时,才会这般。
而喧闹人群之中,一众祭司毕摩又是不想寻常往日那般高高在上,都是带着手下弟子,高举陶土酒坛,一桌接着一桌,流水一般地给诸位百姓倒酒助兴,就连新任的乌蛮大祭司也是没有例外,以高高在上,掌握神权之身,行这等亲近百姓,万民同乐之事。
紧跟着乌蛮大祭司的,还有一众长相出挑的夷女,个个身着华服,面带灿烂笑容,又唱又跳,跟在乌蛮大祭司身后负责敬酒助兴,口中不断以乌蛮语言唱到:“阿老表你端酒喝,阿表妹你端酒喝。阿老表你喜欢不喜欢,都要喝!”
这些夷女都是平日里歌唱侍奉先祖神明的人物,声音清越嘹亮,又是夹杂着各种复杂的婉转技巧,城南一嗓子唱出来,直直能够穿过喧嚣人海,叫城北的众人都听得分明。乌蛮人面对祭司毕摩的美酒,个个都是来者不拒,从黄发垂髫,到牙齿掉光,无论男女,尽皆端起手中偌大的海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遇上那些平日里酒量极好的,毕摩们还要着实灌上他几碗,在夷女们的歌唱之中,这些酒中神仙也是豪迈得紧,一碗接着一碗,就像喝水一般,便将美酒饮下,引来众人阵阵喝彩之身。
要说南诏王宴,是南诏待客的最高礼仪,繁复深重,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的宴席,那这长街之宴,便是尽情展现乌蛮百姓们豪放直爽,原始野性,却是谁都能来,过路客商都可参与的平民之宴。众人饮宴中的米酒,虽不如皮罗阁的小铜锅酒,可入口后劲也是极大,不是南诏本地人,迎上三巡就会醉倒在地,若是多饮几杯,只怕几天都要醒不过酒来。
而在长街宴的尽头之处,云南王皮罗阁也与一众臣工一起,亦是凑了桌椅板凳前来,与民同乐。臣工们纷纷叫自家婆娘拿出了最好的手艺,各种山珍海味,寻常难得之物尽出,供奉给皮罗阁;皮罗阁自己倒是不好叫王妃们下厨,便从王宫之中传来了御膳,又是本着与民同乐的初心,分到了每一桌百姓桌上,教大家都能尝尝。
这等习惯,乃是先祖细奴逻时候就开始的,这一日最忙的人,却是南诏王宫之中的诸多御厨。不过诸位御厨也是满心欢喜,丝毫没有抱怨,知道今日乃是难得机会,能够将自己的手艺奉献给全城父老,自然是个个卯足了力气,又是下足了功夫,做出来的菜肴,虽不如往日精美,口味却是更上一筹,叫一众百姓都是交口称赞,又是欢喜非常。
人一高兴,再加上几杯好酒,就容易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却是有几人吃了御膳,大赞不止,又被他人撺掇着,竟是一时来到了皮罗阁的面前,拍着皮罗阁的肩头感谢他赐饭,又是一定要与他喝上一杯,才显出诏主和百姓们同乐的样子来。
皮罗阁也不生气,暗道自己被望舒拍惯了肩头,倒是不排斥别人。再加上今日这长街宴上,云南王不出面就罢,一旦出面,便是与在场众人都是一般。长街宴上,没有云南王,没有大毕摩,只有乌蛮人,都是乌蛮人。
皮罗阁与那酒中仙饮了一杯酒,众人一时欢呼起来,就见那酒中仙在众人呼喊嬉笑之中,带着满面的春风骄傲坐回席中,欢喜非常。各家的婆娘也是难得齐聚一处,见得这般情景,一时纷纷引吭高歌道:“天上呢太阳么,亮堂啦!我们呢诏主么,英明啦!长街呢酒宴么,热闹啦!南诏呢福泽么,长久啦!”
这群乌蛮婆娘一场起来,比之敬神的那些夷女却是粗犷许多,音域又是辽阔非常,一时情感热烈到要烧起来,更是勾动着众人胸中的火热酒意,一时男男女女,都是起身高歌跳跃,又是歌颂蒙氏仁治,又是歌颂皮罗阁的万古功业,一时热闹非凡。
乌蛮人生性喜欢歌舞,又是男女老幼,个个都能唱上几句,寻常时日里,百姓们就靠着歌舞打发闲暇时光,个个都是个中的一把好手。城中百姓开唱,一时海菜腔、山药腔、五山腔和四腔混杂不休,又是出奇地融洽和谐,竟是听得皮罗阁也是满腔热血,虎目含泪,一时举杯痛饮,痛快非常。
就在这时,皮罗阁身边一直空着的几个位置上一时光影闪动,随后灵均老道等人便凭空出现在了原地。众人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望舒还在感叹自家师父最近神通愈发厉害,竟能精确到叫众人直接落座,还在恍惚之中,耳中便传来了众人的欢庆歌唱之声,与山中的自然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叫他一时几近失神。
那边乌蛮大祭司见灵均老道等人出现,也不意外,自是听前任教长说过,灵均老道乃是神仙中人,拥有凡人所没有的手段,虚空挪移什么的,不过是小菜一碟。见了灵均老道,乌蛮大祭司便连忙带着众人前来,却是他继位以来,还不曾与这位老神仙真正见过,一时带着三分玩笑,七分掂量,端了一只偌大的海碗出来,倒满了酒水,在夷女们的祝酒歌中,端到了灵均老道面前。
望舒一看这酒碗,直直可以放下一只整鸡那么大,又是十分深厚,碗中酒水,已经可以用“斤”来度量,一时自忖不能对付,却不担心灵均老道的手段神通。就见灵均老道满面笑容地接过酒碗,又用当地小调与夷女们对唱了两句山歌。在众人惊讶的表情之中,灵均老道表演了一个鲸吞龙吸,将碗中怕不是有两三斤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即将空碗端好,大袖一挥,又将变得满满当当地酒水端到乌蛮大祭司面前,自己学着夷女唱祝酒歌,一时吓得乌蛮大祭司满脸青黑,又不得不双手接过,一时满饮。
周围众人都是看见了这般情景,一时都是满脸呆滞,片刻之后才回过味儿来,起身欢呼,高声唱到:“道家高人神通多,与我阿妹对山歌!酒水有尽情意长,道长海量众人歌!”这词句乃是临时编造,只按着本地语言韵律,倒是颇有些粗犷意思,灵均老道也不以为忤,更是一时起身,高声唱到:“乌蛮众人情义多,喝完好酒唱好歌!那边小妹喜欢听,今晚上山找阿哥!”
一曲唱罢,众人都是哄笑,纷纷称赞灵均老道雅俗共赏,尽显“高人”风范,宝刀不老。旁边嘉月则是微微低了头,用袖子遮住了脸,小声虽同样满脸黑线的望舒说道:“师父这是喝多了还是没喝多,我都有点害怕了……”一旁大师兄不待望舒回答,一时传音说道:“师尊性情诙谐,与民同乐而已。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只有一旁的委蛇、凤鸾和文狸一时石化,就像见了鬼一般,吃错了毒蘑菇也不敢想,平日里被他们敬若神明的灵均老道,会唱出这种……呃……低俗庸俗的词句来,一时三观崩溃,元神激荡之下几乎要撼动妖丹,比那日听闻天机之时还要不堪几分,却是人设崩塌,猛于天崩地裂也!
众人欢笑,又见一旁的乌蛮大祭司面带喜色,随即神情一变,瞬间醉倒在地,不省人事,被周遭的祭司毕摩们七手八脚抬了下去。望舒见状轻笑,暗道师父给乌蛮大祭司这杯酒,乃是难得的琼浆玉液,对他修为有益,只是喝得这般凶猛,只怕这位大毕摩,要有几日处于浓浓酒意之中了。
皮罗阁也是满脸尴尬笑容,一时走到灵均老道面前,施礼朗声道:“多年未曾拜见,道长倒是一如既往地风趣幽默!今日万民同乐,还请诸位多用些菜肴美酒才是!”
说着话,皮罗阁也是一时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却是这般状态下的灵均老道,他也不想上前招惹,只得退避些许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