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卡片的本能,仅是一种本能。
基于信息、基于力量、基于基因烙印于卡片,便也一并被封存其中的本能,本身并不危险。
真正危险的,是与其接触的人心。
人心是世上最坚定,也最易变的东西。
同时也是最复杂,最多面的东西。
一个人能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对象面前表现出不同的形象,不见得是他的演技惊人,仅仅是因为他确实有这么多面形象。
作为人子,作为丈夫(妻子)、作为员工(老板)、作为父亲(母亲)等。
不同的形象,不同的烦恼,不同的欲望,一同组成一个立体的人。
同时也是内容最为复杂的容器。
而怪兽卡片,则像是一枚钥匙。
在被使用的同时,便也进行着‘开启容器’的进程。
宣泄力量的同时,也是在宣泄欲望。
释放出自己平日压抑的某些烦恼、某些形象。
然后本能的,深深地……
为此着迷。
看似憧憬怪兽,实则憧憬着被怪兽解放的自己。
怪兽与人心正是如此相互吸引着,这个过程,说是‘被黑暗浸染’,可谓是对怪兽卡片的污蔑。
便如月驰象征化作的这尊百体人马怪兽。
怪兽卡片并不会希望融合,也不会渴望变作这幅过分缝合怪的劣质皮套模样。
令它们变作这幅模样的是人心。
真正的黑暗,从来都只是人心。
怪兽卡片不过是一根引线,却被无数怪兽卡片持有者们,视作根源般畏惧。
只是不愿面对流露出心底内容物的自己。
不只是人,就连那些宇宙人、亚人,乃至拟化成人的智慧生物,也都是这般不愿面对自己的内心。
更无法做到,拥抱自身的黑暗。
想要破坏什么,想要杀掉什么,对什么感到嫉妒,对什么想要拥有……
习惯于自省的奥默,自认对自己的状况无比清楚的他,直至在天门之城的初次怪兽融合,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下意识地逃避认知某些事实。
黑暗什么的,他当仁不让的拥有着,并且足够深厚。
倒不如说,怎么可能没有呢?
一个从小身边就没有那两位存在的人,一个只能看着同龄人被那样的存在接送关照的人。
甚至连后来被领养后的联络,都得看别人的养父母,再看自己的养父,有些沉默的人。
从少年打拼到大学,说是有着人类观察的爱好,但最初的理由,难道不是因为只能看着的说辞么?
负面的情绪,极端的想法,很难没有。
他毕竟没在脸上画六道胡子。
福利院的人们都知道,奥默.林顿这孩子,打小就和阳光不太沾边。
但他也确实不吵闹,不闹事,还会帮忙管事。
以小小的观察了解着周围人的行动风格与行为习惯,却又并不以此做些小坏事,甚至连恶作剧都没有。
一个小孩子哪来这样的自制力?
这个问题的答桉,就在他小时候能够最大程度观察同龄孩子们的食堂和大厅里。
在那座魔界区福利院中,这两处地方的共同点,在于都有屏幕。
播放着吸引孩子们注意,让他们听话些的联邦表层影视作品。
现如今的奥默,甚至能够看到上面的画面。
只因为此刻,他的记忆不断地翻涌,他的思绪不断地翻腾。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分明他正全心全意地行动着,以利爪,以能量的凝结,破开、扩展那百体怪兽的伤口。
但过往的回忆……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却也在脑海中激烈的翻腾,好似他脑中的老旧芯片终于报废了,连加拉特隆的算力优化也救不回来。
但他却也清楚,凭着一种感觉。
能够笃定那份混乱源自精神,源自内心。
与物理干涉无关。
那只是他的情绪,他的欲望在寻觅着归处,在怪兽本能的驱驰下。
人的记忆是很容易被牵引的,常会因为看到什么而想起什么,因此才有睹物思人般的语义用法沿用至今。
此刻他的那些情绪与欲望,便是拉扯着那些相关的记忆,在他脑中轮番‘播放’。
或许月驰象征也是这样的状态……
他甚至有着这样想的余裕。
这本是一种暴动,他如一页扁舟,在记忆与想法的浪涛中翻腾。
思维前所未有的活跃,甚至可以说混乱。
但他却守住了自己。
在吵闹混乱中保有了分开多线程的自我。
你翻你的,我打我的,割裂程度好似天门之城的初战——感受着哥斯拉与贝利亚的情绪躁动,体会着内心的冰冷虚无与暴动,却好似雾里看花。
影响了行为风格,没能真正触及内心。
这种感觉,他在这次抓得更加清楚,因为他更加的清醒,在清醒中听着那些声音的再度反复。
‘热忱之心不可磨灭,体恤弱者,互相帮助。’
‘真正坚强的人平时是和蔼的。’
‘今天大家都很有精神啊!说这话时要面带微笑!’
‘伪善者对牺牲者总是这样,专门挑些赞美之词说说罢了。’
‘变身!’
‘你倒过来看我,像不像把地球撑起来了?’
‘偷取别人东西的人,已经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其实鸟儿并不自由,他们是为了捕食才不停的飞行,是人类把想自由的梦想强灌给了鸟儿’
翻涌的语声,以不同的版本,甚至是画质不同的画面。
非常的吵闹,却又因此,令他非常的清醒。
“小蛇…你真的……不考虑再等……”
其中还混入了茜再次鼓起勇气的话语。
“速——度——象——征——!”
当然,还有百体怪兽月驰象征在精神错乱中换着目标嚎的刺耳叫声。
真的很吵……
无怪乎奥默会一反常态地希望把歌给关了。
“不用,我已经找到他了。”
以拳击退肢体,以爪撕裂血肉,以翼划断触须,以尾鞭笞穿刺。
以及……
以头以角作抵。
若非牙齿难以张大,他恐怕都得对路过的爪子啃上两口。
魔人未曾与那人马之首正面相对,却以相似的凶戾躁狂,先行接触到那暴乱的思想。
怪兽的姿态、压抑的风景,那是两位怪兽融合者的精神共鸣,也是记忆与怪兽本能彼此流入的不可逆状态。
这对奥默来说是病情加重,对月驰象征那样精神破碎,仅凭执念维系的状态而言,却根本没什么所谓。
精神病人得了精神病后只会更加精神。
像是被引起注意后,又重新把复读机目标对准奥默林顿。
“你是真的已经变成个复读机了啊,还有思维余地么?月驰象征?”
“奥默…林顿……为,什么?”
“嚯,还真有……”
以爪撑住那下砸伤口的巨拳,其脚爪也不禁踩入伤口之中,魔人找到的‘月驰象征’,不过是无数碎片之中凝聚得最紧密的一块。
因为整体就是缝合怪,所以这一块也不见得在大脑,需要等茜的仪器扫描精神力最富集的所在。
但就算是借助数码世界的便利性传递仪器探口,那探测效率也太差了。
甚至不如这边的玄学不裸飘聊天室。
这也正是奥默始终要留下的原因。
他想和这副模样的月驰象征聊聊。
会对他动手的举措感到惊喜的,不只是速度象征和新条茜。
奥默不得不承认,尤其是在此刻这幅无数想法流窜的状态下,他得承认自己在看到那无数碎片对着自己呼嚎时,心头升起的不仅是阴森,还有兴奋的战栗。
有多久了?
连怪文书大病区都已经无法给他新的人类观察素材的现在,他看到了活生生的极致扭曲者。
多么……可憎又特别的可能性。
“为什么…你要妨碍我!”
“分明…你也厌恶这个家族……”
“为什么!
为什么…连巴尔兽X也去了你那边!
”
显然,他读到的奥默记忆里,甚至混入了近期的。
“自由装甲难道不是正在波动吗?!”
扭曲之物的扭曲视力,完全能察觉巴尔兽X身负的剧烈波动。
融入数码世界的法则,两位都有这个能力。
那可太波动了,一般进化装甲体也就晃十几秒,你这跟超续航的情趣用品似的,看着倒像是要爆了。
“只能说,你有些太极端了。”
奥默平静道,即便现实中的魔人正在残酷暴戾地营造伤口的持续圈。
本就在持续自毁的百体怪兽,只要维持它的伤口就是在加速它的能量消耗,也就是自毁进程。
“极端…极端…极端……难道,我…还能有平稳的选择吗?!”
巨兽暴动,一拳狠砸伤口所在的魔人,却只是让伤上加伤。
魔王融合兽已闪至远处,又有了走位的余裕。
“我说的是人极端,关方案何事?当然,你手下那些公司氛围也确实蛮极端的,”奥默说着,脑中也闪过着月驰象征的童年画面,不禁略略皱眉,“他们学你,就像曾经被那样对待的你。”
“……一样吗…原来一样……”惨然地笑着,又在下一刻呼喊着“不一样!”的月驰象征,想要扬身重踏,却连四肢都不听使唤。
“不会一样…他们还有月亮……月神……”
“你也会有的,能看得到。”奥默平静道。
“那是你的参照,也是你的终点,不是么?”
不论怎么跑,都是想要到达对方身边的,即便没有可能。
对身处残酷环境的许多人来说,人生就是一场无望的奔跑,他们即便知道,却也还是会跑。
尽头连希望都不是,只是伪装成希望的其他。
也没有自造希望的能力与勇气。
蓦地,他想起了边缘跑者佣兵团。
现在的那位老哥,兴许已经在这个世界找到了希望尽头,而本就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本地人月驰象征,却被既定环境下的压抑束缚至此。
“终点……”
庞然大物在踉跄,在倒塌,呢喃着他曾不屑一顾的词语。
马娘总是念叨着这个词,他那愚蠢的妹妹也总是念叨着这个词。
整个家族都常念叨着这个词。
他对这个词一度厌烦憎恨,现在却感到一份虚无。
熟悉的虚无,恰如月神突然的离去。
现在,也或许是自己的离去。
“象征家的改变,你已经做到了。”
奥默看到了象征家的损失,大减员已经不足以概括那些位高权重者死亡的重大意义,可以预见象征家的运营方针必然会改,而家族风气——
已经不见反抗的魔人,扭头看向了远方的一老一少。
鹿毛的年迈马娘,与鹿毛却又三色,额前月牙弯弯的马娘,都在看着这边。
她们为什么会看这边?
想想月驰象征记忆中的侄女与母亲。
重点是母亲。
那位速度象征会因为什么理由特意来看月驰象征的‘之后’?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固化僵滞的环境常是被血冲开。”
奥默心头已有计较。
“今日也是一样。”
“所以你确实是成功了。”
凭着这一点,也凭着那些记忆,本是打从心底厌恶排斥着月驰象征的他,也不免想着,在打算的最后稍作修改。
毕竟,看着这样的对方,他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月亮总是映着太阳的光亮,更以地球确立自己的航道。
一直观察着旁人的奥默,也在找着自己的太阳与地球。
但偶尔也会有这种时候啊……
本该是和平共处的双月,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一方暗澹,甚至要主动出手令对方崩毁。
这也是『月亮』常见的一种结局。
没有找到恒星,便会落入黑暗。
没有找到主星,就会迷失航道。
“……成功了…”
陡然的失重,源自庞然大物的大幅倒下,四翼伸展,仍悬于空的魔王合成兽,握住双拳,挥悬于胸前。
他的胸前是寸寸延伸的裂纹,簇拥着苍白的晶体,以新月般的弯弧,于此刻放射出银白的粒子流。
“诶诶诶你别动手啊!”茜陡然惊叫道,令奥默微微一怔。
可这一怔却不妨碍新月粒子的放射,直接覆盖了巨兽那寸寸崩裂的双眼,更刺激了那巨兽身躯本身紊乱至峰值的能量。
“啊啊!
!”
“嘶——!”
于是在新条茜尖锐的悲鸣与奥默的倒吸冷气声中,那巨兽炸了。
炸得很宏大。
让奥默毫无胜利者的矜持,立马就朝着爆炸火光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