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依旧闷热。
天空彷佛一顶倒扣在地面上的蒸屉,走在路上,很快就湿透了衣衫。
但张怀生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暖意。
他的脚步沉重,一时间有些彷徨,不知该去往何方?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者说是人类的渺小之处。
成千上万人在刚刚的灾难中死去,但却并没有引起他想象中的轰动,反而像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没掀起。
这就是邪神的伟力。
哪怕不是序列0,依旧远远超出了人类所能想象的极限。
一颗小男孩儿,一颗胖子,在扶桑炸死的人数更多,可却都没有眼下这一幕来得更让人震怖。
因为原子弹这样的武器,并没有超出张怀生的认知,潜渊之神的可怕却已经远远超出了张怀生的想象。
道旁,卖卷饼的意大利女人,一边用围裙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一边结合天气,推出了新款的冰淇淋卷饼。
售卖冰饮的拉丁裔男人推着载有冰块与饮料桶的板车,在人群中穿行。
留着大胡子的土耳其男人,和他蒙着新月风格头巾的妻子在操纵卖烤肉的炉子。
来自东欧,为躲避战乱而来到波士顿的斯拉夫移民,向路人陪着笑,介绍着赌马的传单。
他们每天都在为下一顿饭,以及落脚点而奔波。
时刻惦记着自己破旧的钱夹里,究竟有多少枚硬币,他们从来都不知晓超凡世界,也从来都不在意。
他们拼命生活着,像是墙缝里的野草一样坚韧,却不知道就在他们一街之隔,已经有成千上万人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而他们,就差一点,也会随之一同葬身。
要么沦为怪物,要么沦为怪物口中,被嚼碎的碎肉,骨屑与血水。
真和了那句——毁灭你们,与你何干?
“真是可笑啊。”
“我之前竟然还感觉有些骄傲自满,觉得自己在低序列已经近乎于无敌了,所以可以暂时懈怠一些了。”
张怀生的心中满是自嘲。
若非吸血鬼的那枚紫水晶潜伏在自己的次元空间,他早就被狼皮中隐藏的陷阱给侵蚀,异化成怪物了。
虽然未必会是招潮者那样的蟾蜍状魔怪,或许还会添一些他独有的超凡特性——譬如双头,譬如狼毛。
他甚至还会留下一定的记忆。
可那时的他,绝对已经是另外的“东西”了。
他无数次告戒基里安超凡世界的危险,但心中何尝没有自己是“天选之子”,“天命注定的第十位真神”的自满呢?
张怀生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反省自己。
“少爷?”
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怀生抬头看去,却发现正是掌旗校尉刘文亮。
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使馆门口。
刚刚失魂落魄之际,他没有返回鸢尾花街,而是下意识来到了东华使馆,足以看出,他现在的心中,其实下意识里,已经对修会不再信任了。
修会在波士顿最大的资助者利威尔先生,已经成了张怀生的头号怀疑对象。
如果潜渊之神能腐化利威尔,未尝就不可能腐化整个修会。
当然,这只是怀疑。
但潜渊之神的恐怖,已经足以张怀生对所有可能与之相关的事物,都产生抗拒之心了。
“刘校尉,我来找谢姑娘。”
张怀生说道:“裴元侨和两位小张道长回来了吗?”
他指的是护送裴元侨的张景瑞和张明秋两个小道士。
刘文亮答道:“还没,少爷,谢姑娘还在大厅里,你直接去找她就行。”
张怀生“嗯”了一声,径直走入使馆。
识得他的军士们也没阻拦。
刘文亮跟在他身后,突然说道:“少爷,谢姑娘是个很不错的姑娘,而且...正一派是不忌婚嫁的。”
张怀生看向他,有些无奈:“别乱说话。”
谢灵韵只要想,整个使馆都逃不出她的耳目,尽管她未必会这么无聊。
“是,卑职退下了。”
刘文亮抱拳一礼,随后退回到门口的岗位。
走进大厅时,谢灵韵依旧在奋笔疾书,这一次,她用的是钢笔,而且看上去很熟练。
看来,她也意识到硬笔书法写起来要比毛笔快很多。
她乌黑的长发披用一支乌木发簪扎起,穿着青色道袍,眉目如画,澹漠而疏离于世,有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不知为何,张怀生在看到谢灵韵的时候,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你怎么了?”
谢灵韵将手中的笔放回到笔架,神情有些疑惑:“这才一个下午没见,怎么感觉你似乎变化很大。”
“经历了一些可怕的事。”
张怀生抽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的目光集中于对方洁白无瑕的脸颊处,随后又意识到这很失礼,挪开了目光。
不过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我应该还算是个不错的听众。”
谢灵韵询问道:“所以考虑跟我说一说吗?”
她不是在客套,而是真的在询问张怀生,如果他不说,她也不会追问。
张怀生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我今天碰到了一个高序列...准确来讲,只是近距离感受到了她的一丝力量,但仅是这样,我就感觉像是从地狱走了一遭——我差点就死了。”
“高序列?”
谢灵韵澹漠的眼神中也闪过了一丝惊异,她正色道:“的确,你能活下来很幸运。”
张怀生有些无奈于对方的坦诚,询问道:“龙虎山有高序列吗?”
谢灵韵点头道:“当然,除了当代张天师是陆地神仙,还有几位隐世的长老,位列人仙境。”
“你亲眼见过他们吗?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因为它们平时很少露面,露面也是以化身的形式,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那样的境界,距离我还太遥远,我如果真能看出什么,现在恐怕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已经死了。
因为,不可直视神。
知道这一点的张怀生,露出苦笑:“谢姑娘,我想再问你个问题。”
“你知道公园大道吗?”
“那是哪儿?”
“波士顿的富人区,距离使馆所在的新明斯特街,不算很远。”
谢灵韵微蹙娥眉,努力思考着。
“我昨天曾经看过波士顿的旅行地图,每一条街区我都记下来了,但唯独没听过这所谓的公园大道。”
她从桌上摞在一起的书籍拿开,准确地拿出了夹在里面的一张旅行地图。
“你看,这上面根本就没有叫作公园大道的街区。”
张怀生看着地图上,明明存在,但却彷佛只有他能看到的公园大道,嵴背后生出了一层冷汗。
“相信我,的确有一条那样的街区,而且不光是公园大道,毗邻的俄尔普斯大道,富兰克林大道都消失了。”
“你看这儿,还有富兰克林的故居,但南边却出现了一大段空白,难道你就不感觉不对劲吗?”
“空白?并没有啊。”
谢灵韵的神情有些茫然,但紧跟着就听到耳畔细微的传音声。
“换个话题,我感受到了一层知见障,有人不愿意它被打破,所以,就装作没看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