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班,夏洁就找到了王守一的办公室,“所长,我考虑清楚了,服从所里的安排。”
王守一笑眯眯地说道:“考虑清楚了就好。那就去户籍科吧,小王再过十来天就到预产期了,你正好跟她办一下交接,让她带着你了解一下情况。”
夏洁道:“是,所长!”
王守一抓起电话,分别打给了叶苇和程浩。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所长,您找我们有事?”
“是这样,我打算给夏洁调整一下岗位,就去户籍科了。教导员,你一会儿带着夏洁去跟小王办一下交接。以后她就是你手下的一个兵了,好好调教。”然后又对程浩说道,“夏洁的岗位调整了,维扬还得养一段时间的伤,治安这边少了两个生力军。最近还要开展联合执法行动,程所你的压力很大啊!”
听到夏洁同意调整岗位时,程浩的心中还有一点惊讶,不过等王守一叮嘱工作的时候,立刻反应过来了,笑了笑道:“所长,咱们所那边人手不是紧紧巴巴的,工作不是照样要做。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王守一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们几个去忙吧。”
等到三人离开办公室,王守一脸上浮起一丝欣慰之色,“夏洁这孩子成长了,知道该如何进行取舍了。”
这天晚上,夏洁提着一兜子食材回了家。
等她打开门的时候,夏母很是意外,“小洁,你怎么回来了?”
夏洁道:“妈,你这是什么话,这是我家,我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夏母道:“你这段时间除了周末,也不怎么回家,天天在合租公寓那边住着。”
夏洁闻言有些内疚,除了上下班方便以外,她更愿意住在合租公寓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躲开母亲吗?
“今天下班早,正好回来看看,还有点事情要跟您说。”
夏母问道:“有什么事?”
夏洁提起手中的食材,“先做饭,吃饭的时候再说。”
夏母倚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女儿忙来忙去的身影,微微一笑,又扭头回了客厅里。
听到客厅里隐约传来电视的声音,夏洁也松了口气。单独和母亲相处的时候,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也正如张维扬所说,因为母亲的控制欲,她潜意识里总会有那种对抗的心态,想要摆脱母亲的控制。换了一种心境回来,感觉好像也平静多了。
而且母亲的状态也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很多时候她回到家里,家里都是拉着窗帘阴沉沉的,电视机什么的更像是不存在一样,很少打开。母亲好像更享受那种封闭安静的环境,也许这样的环境更有助于让她回忆过去,回忆那个父亲还在、阖家幸福的过去。
张罗好几个夏母喜欢吃的菜以后,母女两人对面而坐,享受了一顿难得的、温馨的晚饭。
晚饭后,夏洁酝酿了一下后开口了,“妈,所里要给我调整岗位了,去户籍科。所长本来要亲自通知您,他之前答应了两天内给您答复,我说我来说吧,正好有其他事情。”
夏母一听八里河派出所给夏洁调整了工作岗位,满意的笑了,“王守一这次办事还算利索。”
夏洁正色道:“妈,我正打算和您说这方面的事情。妈,这一回如了您的意,所里给我调整了工作岗位。我希望这是您最后一次越过我去找所里,也是您最后一次向所长他们提出一些要求。派出所是国家和人民的,不是给您一个人开的。”
夏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说道:“小洁,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呢?你爸爸在八里河工作了那么多年,王守一、程浩、叶苇他们这些人谁没有受过他的照顾。后来你爸爸因公牺牲了,平陵市公安系统又提高了对全体公安干警的安全保障,又有多少人因此受益。他们欠你爸的,管咱们娘俩又有什么不应该吗?”
夏洁苦口婆心地说道:“妈,再大的贡献,局里这些年该给的待遇从来都没有少过,而且时常会有一些额外的照顾,也够了。所长、师父、教导员他们在派出所里很照顾我,我师父这些年更是逢年过节都要上门,虽然都被您给赶走了,但是只要我遇到了事情,他总是第一个过来。
我爸爸牺牲了,他的余荫庇佑了我们娘俩十年时间,已经很足够了。拿着我爸爸牺牲这事再说事,就像是自揭伤疤来卖惨一样。再说了,人情薄如纸,是无论如何也禁不住这样用的啊!迟早有一天,所长、师父、教导员他们都会退的,到时候您再找谁,新的派出所领导谁还会认您。”
夏母一时无言。理智上来看,女儿说的无疑是对的,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对此形成了路径依赖。她享受丈夫带给她的身份,享受众人对她的有求必应。
渐渐的,她不去工作,不去社交。在失去了一切以后,自然就会一直想要将女儿紧紧地攥在手里,实在是因为她的生活里再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东西了。
夏洁看了看母亲的神色,继续说道:“妈,这一次所里给我调整了工作岗位以后,我就不会再出警去面对一些危险情况,我觉得您也应该放心了吧。所以请您以后不要再找所里提一些要求,甚至是去所里直接找所长他们。
妈,爸爸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我们娘俩都是时候从当年的事情里走出来了。不这样,我们怎么可能开启自己的新生活,人始终是活在当下,面向未来,而不应该总是沉湎在过去之中。
就像您和梁叔叔的感情,明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却因为您一直不能从我爸爸的阴影中走出来,而停步不前。妈,我是衷心地希望您能从当年的事情中走出来,过上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你才五十岁,还有享受很长时间的美好人生。放下之后,面对新的人生吧!”
夏母还是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夏洁在想是不是自己说得过重了。
又过了一会儿,夏母的眼泪簇蔟地落下,“我也想从十年前的事情里走出来,可是心里根本忘不了你爸爸。老梁人很好,但是我总是会拿他和你爸爸相比较,偏偏你爸爸在我心中无人可比,只能拒绝了他。我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但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洁也不是第一次见母亲掉眼泪了,以前母女两在某件事情上达不成一致时,就拿眼泪来压她。小时候的她还不能坚持自己的意见,面对母亲的眼泪,往往只有服从。长大以后想要摆脱母亲的束缚,面对母亲的眼泪,又往往是视而不见。
这一次她既没有打算服从,也没有打算视而不见,但还是决定让母亲先哭上一会儿,释放一下情绪,之后再和母亲好好地谈上一谈。母亲也好,她也好,都应该从十年前的那件事里走出来了。
许久,夏母终于从那种濒临崩溃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用纸巾抹去了双颊上的泪水,“小洁,所以你今天是来劝妈妈从当年的事情里走出来的?”
夏洁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是打算劝您从当年的事情里走出来,同时也是让自己跟那件事情做一个了断,咱们母女俩都应该放开胸怀,走向新的生活了。
妈,我说您沉湎于过去,依仗着爸爸的余荫跟局里、所里要待遇,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我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呢!至少在所里面我任性妄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如果没有父亲的余荫我还敢这样做吗,我不大确定,但大概率是不敢的。
我明明有晕血症,却非要在一线工作,出任务的时候主动向前,一心想要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警察,能够像爸爸那样优秀。可是我却偏偏忘记了,自己的晕血症可能引发的后果,可能当我再次面对鲜血的时候,我又变成了废人一个人,不仅不能为任务出力,反而会成了大家的拖累。就像那天在二院,张维扬在前面一个人面对危险,我却只能腿软地在后面动弹不得。”
“小洁……”看到有些颓然的女儿,夏母有些心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被女儿直言不讳地挑破了那层窗户纸后,她自己的心情还如同一团乱麻,脑子里面都还乱着呢。
输出了自己的情绪后,夏洁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妈,这里我还要和您说一声对不起。
诚然,您对我的控制欲给我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近几年来我一直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对您的控制进行反抗。那时候的我就是那么单纯地进行抵抗,根本不会对您的做法加以区分。现在想想,您的好多打算是在为我好,只是当时一条筋都在和您作对的我并不能体会其中深意。就像这一次您要求所长给我调动工作岗位,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根本没有考虑您是顾及到我的晕血症,是在关心我的安全。”
夏母连忙道:“咱们母女之间,用不着这样。主要是那天在二院发生的那个医闹太吓人了,一名医生被捅成了重伤,你的同事小张也被伤到了胳膊,我是真的担心你的状态。你平时根本都不见血,如果就是那么寸,你的晕血症发作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让我该怎么活啊!
小洁,那天在二院遇到那种情况吓坏了吧?”
夏洁侧着头想了想,“忘了,当时眼前一黑,脑子里面直接乱成浆湖了,手脚也不听指挥了。当时那个歹徒如果拿我做突破口,可能我一点作用也起不到,真的就成了张维扬的拖累。他那会儿还伤了一条胳膊,为了我会不会再把命给搭上了。”
夏母道:“呸呸呸,这种不吉利的话不要乱讲。”
夏洁道:“妈,你刚才也讲来着。”
说罢,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夏母道:“小洁,妈妈问你,你觉得我应该从你爸爸牺牲那件事里走出来了吗?”
夏洁重重地点头道:“其实我们两个人早就应该走出来了,我相信爸爸也是这样希望的,因为他是那么爱我们母女二人。他不会希望我们在对他的怀念中度过余生,这样对我们不公平。”
思索片刻,夏母做出了决定,“十年了,我似乎是应该和过去的事情说上一声再见。当然,对老夏,我不想也不会忘记,但是让他从我未来的人生中澹去,好像真的是时候了。只不过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进行适应了。”
第六十章夏洁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这次开诚布公地谈话居然真的起到了她想要的效果,“太好了,妈,只要迈出这一步,咱们不急的。”
夏洁坚信,只要母亲自己愿意从当年的事情中走出来,不管时间长短总能做到的,到时候也可以以一种更加从容的心态面向未来的新生活。但就是这第一步,母亲花了十年时间也没有能够迈出去,让她对此总是担心不已。甚至都找了张维扬的妈妈作为外援,想方设法地带她去社交。
那这次母亲的成功转变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转了文职,安全上不用母亲那么担心。还是因为她掏心窝子的话都讲了出来,母亲有所触动。亦或是因为张维扬的妈妈带母亲去社交,真的起到了效果。甚至还有一些其他因素在里面起到了作用。
这些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只要母亲真的做出了改变,她也就不用女儿活得好像个当妈的一样,担心母亲的日常生活、精神状态。
夏母突然又想起来什么,狐疑道:“小洁,你今天三句话不离你梁叔叔,是不是他后来又找你了?”
夏洁道:“没有,妈,是我找的梁叔叔。说实话,我觉得梁叔叔人挺好的,跟您特别合适,如果错过了,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一个像他这样合适您的人。反正我是十分地希望您能过上新的人生。”
夏母啐了一口,“我看你是想甩脱我这个包袱吧!”
话和之前的一次母女对话差不多,但是语气、氛围却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