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一是带着一种相对放松的心态来到第一医院的。
他嘴上虽然说着麻烦,但捡回一个弃婴和上次赵继伟抓到的那个小偷刘小光终归是两种不一样的情况。
只要认定了小飞也就是那个小王捡回来的孩子的弃婴身份,就能把小飞的保育工作移交给区儿童福利院,由他们派专人负责照料和看护,毕竟这方面他们是专业的。
然后等警方找到小飞的家长之后,区儿童福利院再顺理成章地卸下这份责任。
如果找不到,那就由儿童福利院负责到底。现在的区儿童福利院里其实有部分孩子和小飞是类似的情况。
弃婴现象有国家政策规定该怎么处理,也有具体的部门接收,派出所只要处理好前期工作就行。
不像刘小光那次,捉贼未捉赃,程序上也不能将嫌疑人送到看守所里,嫌疑人就成了八里河派出所自己的麻烦。然后刘小光突然被检查出爆发型肝炎,所里还得负责给人家治病,属实是麻烦升级了。
所以王守一虽然“数落”了高潮几句,但是因为有接手的单位,心里还是挺放松的。
王守一是和区民政局的相关负责人闫副局长一起去的第一医院,两人还讨论了一下这个孩子下一步的处置方案,做到了心中有数。
到了医院之后,又向小飞的主治医生——第一医院血液科的骆主任询问了孩子的病情和具体的治疗方案。
病房中,看着眼前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王守一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怜爱之色。
他家里有个大学毕业两三年的儿子,说不定过几年找了媳妇以后也能生一个这样可爱的小孙子,当然了如果是个小孙女就更好了。他儿子小时候可没少给他惹麻烦,他可没少给儿子擦屁股,真要有了孙子说不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还是孙女好,女孩子一定更乖巧。
王守一不由得叹了口气,“唉,这么可爱的孩子本来应该在家庭的关注中快快乐乐的成长,结果得了这种麻烦病,命悬一线。现在还遇到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被人遗弃了,也不知道是造了哪辈子的孽。”
骆主任道:“我们医院这边前些年几乎年年有这种治不起病就把孩子扔在这里的家长,也就是这几年经济条件普遍都好一些后,这种现象才少了不少。”
闫副局长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性,一看就是那种特别热心肠的人。她也对骆主任的话表示赞同,“我们下属的儿童福利院,早些年还没有现在这样的条件,好多孩子即便是被接收了,也没有那么多资金进行治疗,看着那些孩子们被病痛缠身也是无能为力。像他这种患有白血病的弃儿,也就是这几年民政部重视了之后,才有余力解决一些问题。”
闫副局长随即向骆主任提问道:“骆主任,依照这个孩子目前的病情,他接下来的治疗费用咱们医院这边能给出个大致数字吗?”
因为经手过多例相似的病例,骆主任几乎是脱口而出,“骨髓穿刺的检查结果虽然现在还没拿到手,但是依我们科几个骨干大夫的共同判断,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L2型,而且应该是正处于加速期。像这孩子的情况,若不及时接受治疗,生存期大约就是几个月时间。
一般像这种儿童患有的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大部分通过诱导化疗、巩固治疗就能治愈,加上后续的维持治疗,总计花费二十多万吧。但是如果后续查出有高危基因,那就需要进行骨髓移植手术,治疗费用至少翻番,算上后续的疗养,整个诊疗过程全部下来大概需要六十来万吧。
我们医院这边针对困难家庭是可以减免一部分费用,但大头还得由患者自行解决。现在患者已经成了弃婴,那就是咱们民政部门负责解决。”
闫副局长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然后说道:“如果是最坏的情况,我们局就得和上级打申请在要一笔款子,现在是十月份,今年预算拨下来的专项经费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不过像现在这种情况,我们民政部门还可以向社会募集一部分善款,这本来也在我们的职权范围内,孩子的诊疗费用想想办法总是能给解决了的。”
王守一道:“关键就是想到办法,如果孩子的家长能想到办法,也就不用遗弃孩子了。闫局,您这边还是多考虑一下募捐这条路子吧,最终这笔费用还是要孩子的家长来负担。孩子的家长被监控拍摄的很清楚,我们警方找起来其实不算困难,现在已经从车站派出所那边查到了他们的身份信息,估计没几天就能有个结果。
现在的问题不是找到他们,而是怎么给孩子治病,还不能让他们倾家荡产。如果咱们不帮他们一把,这一家子最后还是得把孩子再抛弃一边。”
对于能否快速找到小飞那狠心的父母,王守一十分有信心。
一看就是庄户人的两口子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反侦察意识,离开时乘坐的都是最容易查询旅客信息的公共交通,调查起来毫无难度,现在无非就是看三天还是五天能把他们抓回来。
闫副局长笑呵呵地说道:“找人这种事我当然相信咱们公安战线上的同志了,早些找到孩子的家长对咱们也好,对他们这个小家也好。虽说我们儿童福利院可以承担起孩子的保育工作,等孩子到岁数的时候也能安排他们去上学,甚至给他们找一个合适的领养家庭,让他们过上相对条件优握的生活,但是总归不如原生家庭好。有亲生父母的一路关爱,孩子的成长环境还是挺不一样的。”
……
几天后,小飞的父母在从德市桃源县洋河乡的家中被警察堵在家里。
在高潮、张维扬等人和当地派出所民警上门的时候,两口子正在家中收拾行李,打算北上帝都打工谋生。
被找到的两个人似乎并没有很意外警察会找上门,估计做出遗弃孩子决定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一幕。
在张维扬出示逮捕令后,他们两人很配合警方的抓捕工作。
戴上手铐后,小飞的母亲肖淑君只是略带焦急地问道:“警察同志,我家小飞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说到被遗弃的小飞,一直对孩子父母印象不佳的孙前程生气地说道:“你还好意思问孩子怎么样了,你们遗弃他的时候怎么没有想一想孩子该怎么办?那么小的孩子被你们就这样放在派出所外面,也就是这段时间平陵市的天气可以,平均气温还有十五六度,我们发现得比较及时,孩子才没有出什么大问题。”
“我们……我们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了。警察同志,小飞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肖淑君有些哽咽地说道。
孙前程看到肖淑君脸上的关切之情,略带不满地哼了一声后又说道:“孩子的病情还算稳定。骨髓穿刺的检查结果确定是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L2型加速期,目前第一医院血液科的专家已经给出了治疗方案,正在给孩子进行化疗,下一步要进行骨髓配型,为骨髓移植手术做准备。你们两口子的配型如果匹配,那最好用你们的。”
“那不就是和平陵市人民医院说的一样,可娃娃的治疗费用我们还是负担不起啊!”小飞的父亲任大成满面愁容地说道。
这时候,高潮发问道:“你们之前是在平陵市人民医院做得检查吗?”
任大成答道:“对啊,是在人民医院检查的。娃娃得病以后,我们先是在县医院里进行检查,随即就转到了市肿瘤医院,输血、服药,也治了一段时间。但是我们市肿瘤医院治不好娃娃的病,我们只能等娃娃稍稍稳定之后就带着去大城市的医院里进一步治疗,各种检查都做了,病历、检查报告都在那个白色手提袋里。
把小飞扔了,我们也是没办法,那可是我们传宗接代的娃娃。之前在我们县医院和市肿瘤医院我们已经花了十来万,我们自己攒的那三万来块钱没两天就没了。我爹妈之前为了给我娶媳妇,又是盖房又是掏彩礼,还欠了一笔外债。这两年没白天没黑夜的打工挣钱,手上也就剩了不到两万块钱,为了救他们的孙子,可是全拿出来了。
这五万块钱花完以后,还厚着脸皮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钱钱。我们这里地方穷,亲戚朋友也没个有钱人,一共借了六万多。乡里面还给申请了一万五的大病救助。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但是连个响都没有,小飞这连化疗都没开始做,后面不知道还得花多少钱!在人民医院一听大夫说治疗费用大概要五六十万,我们也吓到了,根本想不到从哪里筹钱。
后来想着孤儿不是有政府管吗,这才把小飞放在公安门口,让政府来管他,至少能把他的这个病给治了,我们一家子心里面舍不得也顾不上了。”
说到后面,任大成也哭了出来。
怀胎十月生下的亲生骨肉,本来是给这个小家庭带来欢乐的源泉,是他们夫妻的未来希望,谁能想到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突然出现的白血病仿佛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这个本来幸福的,他们的小飞随时有可能夭折。
高潮认真地听完任大成的话以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就算是家里实在困难,也不该就这么把孩子扔在外面啊!国家政策是让民政部门管理的儿童福利院做好孤儿的保育工作,无人照管的孤儿们至少有了一种比较妥当的安置方式,但是这并不是你们遗弃孩子的理由。
如果人人遇到困难都像你们这样做,各地的儿童福利院早就被挤爆了,工作人员们别说做好保育工作了,估计最基本的照料都做不好。而且没有父母的关爱,小飞在儿童福利院的成长起来肯定也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警察同志,孩子的命都要没了,这些我们都顾不上了啊!我们也想过不少办法筹钱,可是实在是找不到路子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就是想卖肾都不知道该卖给谁。让孩子就这样跟着我们,没钱治病,最后只能是连命都没了。为了留下孩子这条命,我们还能怎么办呢?”任大成振振有词地说道。
一旁的肖淑君也点头表示同意。
听到这里,张维扬对于这家人的情况已经有了个大致了解。
改革开放以后,虽然国家经济有了飞跃式的发展,义务教育也已经普及多年,但还是有很多人依旧守着旧时代的观念依然不知变通。
比如任大成提到过传宗接代一词,这种旧时代陋习在我国仍然广泛存在,尤其是农村地区更是重灾区。张维扬心里有些怀疑,如果任小飞不是个男婴,恐怕任家根本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给他治病。直到家里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出遗弃孩子让政府来管的馊主意。
而且不知法不懂法,做出了遗弃孩子这种违法行为。
根据《刑法》第二百六十一条的规定,对于年老、年幼、患病或者其他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负有扶养义务而拒绝扶养,情节恶劣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他们两口子这种行为,如果细究起来已经够得上遗弃罪了,够把他们送进去了。
当然了,因为小飞的这种特殊情况,肯定不好继续追究。要不然孩子这边还治着病,家长已经在看守所高唱《铁窗泪》了,岂不是和之前他们遗弃孩子是一个结果。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给任家解决医疗费用带来的困难,否则类似的遗弃行为只会再次发生。对于人性的丑恶之处,张维扬也从来不曾低看过。
高潮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们啊,只想着推脱责任,就不愿意多想想如何解决问题。这回跟我们回了平陵,好好照顾小飞,别担心钱的事。市南区民政局已经打算给孩子在网络上开辟募捐通道,诊疗费用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任大成和肖淑君听到这话之后激动的不能自已,泪流满面地向在场的民警表示感谢,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等到被带走的时候,两个人表情中多了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