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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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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贺成打开衣柜,从里面拽出一件黑色衬衫,一件灰色毛衣,和一件咖啡色羽绒服。羽绒服很旧,胳膊肘和腋下都开线了,挤出里面白花花的绒羽;帽子上的毛边被洗得硬邦邦的,戴上就扎脸。这羽绒服也有些年头了,但她没钱换,所以干脆留着,嫌脏的时候穿。这回是出去打架,也不知道能打成个什么狼狈样,于是穿这身当做战袍。

她换上拽出来的衣服,又捡了一条毛裤和一条牛仔裤穿上,然后走到沙发旁掀开沙发的坐垫,取出一把沉甸甸的陌刀。沙发垫底部被她机智地挖了一个和刀形状相符的坑,而且沙发垫子又厚又硬,表面还是粗糙的麻布料子,所以一直没人发现。

陆贺成抓着刀踌躇了一会儿,揣上钥匙,拿着那个坏掉的手机,蹬靴子出门。

门关上以后,窗帘抖了几抖,一个黄色的喙从窗帘后面探了出来,紧跟着一个雪白的小脑袋,脑门上是浅淡的水蓝色。它歪着脑袋四处打量,见陆贺成走了,一蹦一跳地从窗帘后面出来,扑翅落在沙发上。嘭地一声,鹦鹉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色短褐、白发蓝眼的小男孩,翘着双腿坐在沙发垫子上,脚一晃一晃地踢着茶几边缘。男孩好奇地看来看去,但一下都没有碰屋里的东西。他发现了对面摆满书的架子,于是从沙发上跳下来,垫着脚打开柜门,从中层拿了一本《聊斋志异》,就地盘腿而坐,低着头饶有兴味地读了起来。

陆贺成正削尖了脑袋往刚才发现轩辕的地方跑。昨天和凶兽过招之后酸痛的肌肉还没缓过来,这时一动就变本加厉地疼。风不急了,只是干冷;浮在地表上的冰雪多半解了冻,草坪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松树依旧青苍。迎春花的黑色枯枝子已经有了开花的志向,但其他的花枝子都还空着,叶都没上。她疾步穿过小区,踏过西门外的铁路,循着主路向市区的另外一头走去。前些日子陆贺成常去的藤萝药坊,也是在这条路上。

这是个晴朗的大风天。时值正午,她没吃饭,此时腹中空虚带得身子也一同觉着虚冷,紧紧地裹着羽绒服,顶风沿路狂奔,那把陌刀一下下拍打着她的大腿外侧,刀在鞘里摇出咣啷啷的脆响。

路过藤萝药坊时她瞥了一眼那扇墨绿色的铁门。小院子还是静悄悄的,只有那扇紧闭的门在无声掉着稀疏的铁锈。

顺着马路继续往前走,能看到有些开着门的咖啡店和家具行,冷清地呆立在道路两旁。正午车少,只有几辆出租车在马路上狂飙而过。马路两旁与人行道交界的凹陷处还有未净的雪水,黑乎乎的一滩,夹杂着枯叶和砂石,和桌底的口香糖和被抠掉的墙皮并称为变化无常的世道中看起来仅有的几种不会变化的东西。

梧桐树的枯枝陆贺成头顶刷拉拉地响。她耳朵通红,跑得有点气喘,也暖和了,于是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放缓脚步。她步子踏得很重,靴子砸着砖地通通地闷响。

这就是我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我从没将它看做是家,但这里的点滴我都熟悉。陆贺成呛了一口冷风,喘不上气来,停下步子,弯下腰撑着膝盖,不断吞吐寒气。

看不惯,也离不开。她思量着,觉得自己像是在这土地上生了根,向四方蔓出枝芽,一寸寸长高,一圈圈填上年轮。她觉得自己那几千年的岁月像是在这片土地上全部清空重来,此刻以一个十五岁学生的身份一步步走在路上,目的地是城市那头的数学补习班。

她舒匀了气,站起来,迈开步子。

要真是这样,那可多好。一生只为生计奔忙,可以借着“人生苦短”四个字来放肆一遭。哪像我,被捆在五千岁的河流中央,不管什么冲过来都先泼到我身上。陆贺成叹了口气。

快到了,她想。乱七八糟的念头还在她脑中黏糊糊地缠绕,像一团正拉着丝的热乎麦芽糖,粘滞在心上,融化,把心里的焦躁不安裹成一个金黄的糖球,加上些记忆当作料,囫囵个吞到腹中。她还在回味城市的细节时,正是不经意间,靴子踩在了人行道边上。陆贺成猛抬头,眼前是一个偌大的圆形广场,广场外围环着蛛网状的马路,路与路之间塞满了俄式建筑和鳞次栉比的高楼。这时候人不算多,稀稀落落的几个从地铁口出来。荒废的电影院玻璃前又站着坐着的中年男子,三三两两抽着烟。房产中介的年轻姑娘和小伙子站在地上展示房产的塑料布前,一边跺脚取暖一边笑着聊天,塑料布被阳光切成不均匀的两块梯形。

“可真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陆贺成喃喃道。阳光正好投在她脸上,身旁高楼的影子被她落在身后,她脚跟旁正好是一块被踩得又扁又脏的口香糖。

“真好。”陆贺成梦呓般说道,声音弱到几乎不可闻,带着点艾草的苦香,散在午后清朗的阳光里。

鲜活明亮的人世,真好。

陆贺成循着楼群的边界,在明与暗中渐行渐远。

“她应该找到了。”女人跷着腿横坐在一个破旧的学生椅上,一只胳膊屈着横杠在椅背上,嘴角叼着烟,斜睨着安静地呆在妖力凝成的茧中的轩辕剑。

“大、大姐,你说,这、这次能不能,把孟、孟章干掉啊?”一个长得像蛤蟆似的胖男人坐在桌子上说。那桌子的四条小细腿吱嘎直响,一副要马上罢工的神气。

“说不准,有八成把握。这次没有监兵来搅局,多半能成。”女人嚼着烟说。

他们这时候在一个小教室里,除了刚说话的两位,还有一个缩在墙角的椅子上一声不吭的男人,这三位凑齐了前一天去陆贺成家抢轩辕的那一拨人。

女人转头,吐烟,把烟灰掸在水泥地上。屋里只剩下烟灰落地的轻响,三个人又陷入沉寂之中。

这个屋里两侧都是老式的学生桌椅,看样子是学校用旧了淘汰下来的破烂货。窗户是那种老式的蓝色玻璃窗,有一角被熏黑了,还裂了好多曲折的缝隙,风一阵一阵从缝隙漏进来。教室前面是一个木制讲台,矮矮的,很旧。门对面的墙上是墨绿色的黑板,角落有乱糟糟的粉笔画,上面永远也擦不干净,无论如何都留着稀释的粉笔印。金属黑板槽里积满了粉笔灰,粉的蓝的绿的白的黄的全混在一起,还夹杂着用断了的粉笔碎。

门没落锁,半掩着。窗里窜进来的风和门外的风串通一气。

吱嘎。门动了。

女人扔掉烟头,和墙角的男人同时霍地站起来,警惕地盯着门口。

门又无声地动了一下,一只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门的侧面,缓缓推开。

女人脸上的惊愕依次变成了愤懑、怀疑、仓促、讥讽,最后在好奇的玩味中停了下来。

“你们不是在找我吗?我来了。”饕餮站在门口,拼命挺直身板,身影像拔节的笋尖,声音像穿过竹林的风。

PS:这两天肝稿子肝得太阳穴疼...彻底陷入沉迷学习不理尘世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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