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凉如许,夜风瑟瑟,枯干的落叶被风拖着,刷啦啦地摩挲着地面。一个少女站在月光里,沉默地与楼群阴影里的三条黑斗篷对峙良久。终于,一个斗篷发话了。
“你可糊涂。”
“过奖过奖。”清瘦的少女微微一低头。
“跟着那俩老东西有什么好处?”
少女抓紧了红色毛衣的袖口,咬紧嘴唇想了半天,答道:“安心。”
三条黑影一阵嗤笑,斗篷在风中簌簌乱抖。
“你是凶兽,你是贪婪之首、万恶之源。若是你都能求得安心的福气,那可还要麒麟作甚?”一条黑影卸下斗篷,向她缓步走来。在高楼的阴影下,隐约得见它硕大而狰狞的形体。另外两个不出声也不动弹,远远看去似乎是两个裹在斗篷里的人形。
少女什么话都没回。她眨了眨眼。
“你跟我们回去。孟章现在过得舒服死了,让她真的死一死不是很好吗。”一件斗篷里西里呼噜地传出来一些模糊不清的字句——这“人”肯定是大舌头。
“我不管。”少女说。
“愚蠢。”巨兽嘲笑道。
“我不想去。”少女又把头埋得低了一点。
“那就折在这儿吧。挺适合你啊,亲爱的。”
黑影原地踱了两步,后腿猛力一蹬,撕开暗影,扑向少女。
她突然笑了,两颗虎牙紧扣着薄薄的下唇,捏住袖口的手心出了一层层虚汗。
“你无情,也就莫要怪我无义啦。”
少女伸手在眼前划了个半圆,一把花纹繁复、泛着碎金般光芒的古刀凭空落下,正落在她左手虎口中。她蹬地起跳,掌刀迎向那黑色的暗影。
“你起来。”饕餮说。
“这不行吗?”陆贺成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
“……”饕餮翻白眼。
她们现在在这个城市的主路旁,也就是藤萝药坊的大门口,陆贺成刚才一屁股坐在马路边,并拍拍身边的地让饕餮也坐:“站着干嘛,多累啊,咱坐下说。”
“行吧。那我们换个地方,”陆贺成摸摸鼻尖,“去茶楼怎么样?”
“最好不是公共场所。”饕餮说话声音一直很轻,气息也特别弱。
“那就我家吧。反正那你应该也熟悉。”
“……”饕餮垂下眼睑,跟上陆贺成的脚步。
“好了,说吧,”陆贺成盘腿坐在床上,“不跟你客气,茶水自便。”
两盅清茶摆在茶几上,杳杳白烟腾空又消散。饕餮中规中矩地坐在靠床这一头的沙发上,盯着紫砂的小茶盅看了半天。陆贺成也不着急催她,安静地等着。
饕餮终于开口了。
“最前面的那些事情,你自然知道。毕竟就是凶兽和神兽的纠纷,你也参与过。那之后的事情,其实都算作是我的过错。
“当时正好是一个下雨天,一个秋天的深夜。当时我们被天庭追得正紧,躲藏之余根本顾不上口腹之欲。我是特别容易饿的体质,但那时候没吃的,又大病初愈,非常虚弱。他们把我遗落在一个巷口,裹着一件中衣,淋了半夜的雨。
“那天一个女人路过,把我带回她家。她叫郑莲英,收养了我。她丈夫,你认识的,就是那个早点铺的老爷子。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我是谁,一直把我当作他们的亲姑娘来养。他们一直供我衣食住,直到大学毕业。
“其实我在他们家的时候,穷奇、梼杌和混沌来找过我不止一次。他们每次都理直气壮地在路上堵住我,逼我跟他们一起走。我每次都拒绝——对当时的我来说,眼前的安定,跟两个老人在一起生活的温暖,成为了最重要的东西。
“最后一次的时候,穷奇发难了。她说服了梼杌和混沌,让他们搭把手。她想杀了我。我半夜溜出去,想和他们作个了断。自然,我占了下风。
“但我们一个都没有想到,天庭和地府的人,在那时会留一手。他们趁着我重伤力竭、另外三个也情况不大好的关口,把我们一举擒获。我就是那只蝉,他们三个,也不过是螳螂而已。”饕餮虚弱地叹了口气。
陆贺成点了点头。
虽然叙述里疑点很多,但还是可以理解嘛。首先,天庭追他们做什么?之前那边给出的官方解释不是因为四凶搞事情才被抓的吗?其次,那对夫妇真的有勇气领养这个路边捡来的小孩儿?再三,饕餮食量那么大,他们怎么养得起的?凡人收养妖怪这样的事情不算离奇,但发生在饕餮身上就有些令人生疑了。
“你养父养母家真的很好吗?”陆贺成问。
“嗯,”饕餮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其实那时候我想啊,当人类也很不错。有父母兄弟,有朋友和同学,不至于流离失所,也总有些事情可做。”
“可他们短命啊。”陆贺成摸摸鼻尖。
“短命才好呢,”饕餮噗嗤一声又笑了,“命短才知道惜命啊。”
“哦,这样啊。”陆贺成还是不太懂,但饕餮说得好像有道理啊。
哎,好像真的很有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