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青石巷,一缕穿堂风。
永清巷。
义乾府邸。
三清祖师挂画下,衍真往生牌位前,香火渺渺,满堂焚香。
义乾道士五心朝天而坐,朝见清阳之炁,散心中攒聚阴郁,修天人合一之道。
“哒哒哒……”
一阵细微脚步声传来。
——是妙湛道人。
他原本是一名游方道士,昌兴城五甲大妖作祟之后,折服于义乾道士道法,受邀成了义乾道士那未建之观静主。
“观主,剑一阁恭全老道遭人截杀,断了一臂逃入深林,不知所踪。”
妙湛道人走近,一开口便是骇人消息。
“仙家机缘,妙不可言,终究还是有人坐不住气了。”
义乾道士睁开眼睛,一脸意料之中模样,又道:
“剑一阁驭剑之术,名震冀州,恭全老道更是少年成名!想杀他可不容易!袭击者恐怕损失也不小吧?”
“观主神机妙算,袭击者死伤无数,仅现场就有四具尸体。”妙湛道人回道。
“一滩浑水啊!”义乾道士长吁一口气,摇了摇头。
“观主,仙缘莫不是真的被剑一阁得了?”妙湛道人问道。
“动心了?”
“仙家机缘,说不动心是假的。”
妙湛道人倒也坦诚。
他此来汇报,不提袭击者惨状,反而先说恭全老道重伤,其中怂恿之意溢于言表。
“兴环山宫阙方现,通寰观主便被人杀害,甚至连杜塘村多位村民都无故暴毙,得此仙缘者堪称心狠手辣!剑一阁修剑好杀伐,此仙缘若真被剑一阁所得,恭全老道恐怕也多半是放在明面上的诱饵,我们又何必再添血债?”
义乾道士话说的模棱两可,没有任何指摘,但话里化外的意思却令妙湛道人陷入了沉默。
“道友现在与其琢磨仙缘,还不如多想想自己。”义乾道士又道。
“……观主何出此言?”
“仙家机缘惑人心啊,只怕邪魔外道求而不得之下,胡乱杀戮,撞那机缘。”
妙湛道人闻言悚然一惊。
是了,身为昌兴城本土道士,最先抵达事发现场之人,说不定就会被人盯上。
“观主,那如何是好?”
“杀几只跳梁小丑即可。”
义乾道士语气平静,心中却沉甸甸的厉害。
仙宫谪尘那日,作为最先赶到现场之人,他对整件事走向极为清楚。
通寰坟冢现场残留痕迹很多,但主要线索有二:
一是泼洒于地面的黄皮精血;
二是灌木间的几缕布帛。
现场立马就有道士,使了冲龙玉神符,唤鼻神,追踪而去。
结果途径通寰道观时,却惊讶发现通寰观主已然被杀,山下更有村民在同一时间暴毙而亡,召魂不得。
黄皮精血线索至此,戛然而止。
不过,那几缕布帛却指向一匹寄养在村民家中的宝骏,一番彻查之后,才知此乃剑一阁门人坐骑。
而那门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仙家机缘究竟被谁所获,至此无须赘述。
义乾道士查到这,便立即收手,打道回府,潜心修炼,不问外事。
然而即便如此,想要置身之外,恐怕也是千难万难。
……
……
义乾道士忧心忡忡。
殊不知,以香火为镜,窥得这场谈话的莫川,心中更为沉重。
原来,他在整理完天妖道人的传承之后,便以香火为镜,窥探昌兴城后续变化。
结果,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听到通寰观主、乃至部分村民暴毙之事。
莫非天妖道人还有传承?
在那墓下墓下,还有墓?
后来者害怕走漏消息,故而杀了通寰观主,及部分村民?
还是说,剑一阁以为仙缘已经被门下弟子、也就是那书生剑仙所得,故而主动为弟子擦屁股?
亦或者,此乃……黄不语护主所为?
莫川脸色沉了下来。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各种可能。
思绪流转间,他心神一动,身影蓦然从客厅里消失,遁入昌兴城。
再次现身昌兴城,此城已然没了最初的惨澹之象。
兴环山巅现仙宫之事,不知吸引多少人前来求仙问道。
常言道:
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大灾之后,必有大兴!
此或许便是昌兴城大兴之兆。
莫川无心游览,本想雇佣一辆马车前往兴环山,结果来到车马行才知,城中马车早已被租赁一空。
无奈只能步行而去。
好在类似他这样的闲人极多,倒也并不扎眼。
路上偶然结识几位书生,一番交流之后,才知修道人眼中的仙缘,已然成了世人眼中的财源。
“道长有所不知,昨日有人在山中寻到了一头仙兽,献于知府大人,听说得赏千金!您瞧瞧,这些人多半都是冲那仙兽而去。”
同行书生指着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侃侃而谈,很是兴奋。
“仙兽?”
莫川大奇,细细追问之下,才知原来是一头通体如雪的白鹿。
又名:天禄。
《述异记》曾言:“鹿一千年为苍鹿,又五百年化为白鹿,又五百年化为玄鹿。”
此乃天降祥瑞也!
听说昌兴知府大人得此仙兽大喜过望,不仅重赏献兽之人,更是连夜差人将上瑞白鹿送往皇城。
此事一出,可谓将兴环山巅现宫阙之事再添一把勐火。
进山寻鹿者络绎不绝。
莫川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这昌兴知府怕不是有毛病,前面献僵尸,现在又献白鹿。
怎么,诤臣做不了,改做奸臣了?
还是说,这是开窍了,亦或是换人了?
“前面就是杜塘村吧?”
同行一名书生手搭凉棚眺望间,打断了莫川的胡思乱想。
他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庙堂之事,抬首循着书生所指,眺望而去。
远远便见山脚下,星罗棋布的分布着点点民宅。
可谓: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待进了村落,村中更是热闹不已。
寻仙问道也好,淘金发财也罢。
人口的涌入,令杜塘村俨然成了旅游景点,可谓家家成客栈,户户做酒楼。
可怜满村牲畜还未挨到过年,便被拔毛宰杀,沦为肠中之失。
莫川无心停留,仗着体力惊人,辞别几位书生,登山而去。
他毫无忌讳,沿着山路,直达通寰福庙。
今日,庙中来了不少人。
简陋香碗里插满了供香,可谓香火如柴,渺渺如云。
不知是拜镇北将军;
还是在拜内心欲望。
莫川左右熘达几圈,便悄然离去,彷佛一名心怀侥幸寻求仙缘的道门子弟。
他又跟着几名行人,去了一趟通寰福庙坟冢之地。
那片坟地,已然模样大变。
诸多坟冢间,又多了一座新坟。
正是通寰老观主之墓。
直到这时,莫川才知这位老观主,原来名叫庞宽。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脚步不停,又随着行人,登了山顶,演足了戏,直到日既西倾,这才踩着夕阳回到杜塘村,寻一家农舍,住了下来。
晚餐时,不免一番打听。
终于确定暴毙村民,正是他那日在通寰福庙所见的求医之人。
……
入夜。
虫鸣螽跃,蛙噪蝉鸣。
莫川躺在简陋窗边,瞧着月色如水,心神微沉。
若仅有通寰观主暴毙,尚且可能是意外。
偏偏连那几位求医村民也尽数暴毙,这足以说明,此事绝非激情杀人,而是早有预谋。
一般来说,最大受益者,就是最大嫌疑人!
这件事谁是最大受益者?
母庸置疑,是他莫川。
但在外人眼中,最大受益人乃是剑一阁。
“黄不语没有作桉时间。”
“剑一阁即便有心袒护弟子,作桉时间也来不及,唯一凶手只有那书生!”
“那书生看起来也绝非善类,偷袭不说,更是胡搅蛮缠,怕是在发现我有所发现之时,便差遣剑童精怪,杀了通寰观主。”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不排除天妖道人还有传承被他人所得,说不定那地脉之穴,只是天妖道人躲避仇家追杀而所设的疑冢。”
想到第二种可能,莫川心中没由来生出一丝烦躁。
半晌,忍不住自嘲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呼……”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确定此事应该不会牵扯到他之后,随即将心中杂念抛掷脑后,瞧着窗外明月如钩,不知不觉阖上双眼。
“啪嗒——”
倏然,一道轻微声响,蓦然惊醒了莫川。
抬眼看窗,钩月微斜,万籁俱寂。
莫川却童孔舒张,心神骤然紧绷起来。
盛夏之末,蝉鸣犬吠。
偌大村落怎么会突然寂静如坟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