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鸾观位于华阴山麓,离城不远不近,取几分山中宁静,也沾几分市井人烟。
德宏道士行至山下时,日头刚刚西斜,举目眺望,便见在山林环抱掩映中,几片青瓦露于绿涛之间,端是一处清幽修行好去处。
“好地方啊,可惜却被外道不正之鬼所占!”
德宏道士眯起眼睛,心中暗暗摇头。
他迟迟不愿踏入扶鸾观,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道统不合,踏上这里便浑身不爽利的厉害。
奈何人命关天,不得不来。
待越牌楼,经山道,陵扶鸾,至三清大殿,德宏道士方一踏入,便引来道童的注意。
实在是那一身立领长大褂,在这满是烧香信众中太过扎眼。
道童见状连忙上前搭话,得知是云州清微宫弟子,心中懵懂,但还是引入客堂,看茶之后,忙请观主去了。
此时,扶鸾老道正在祠堂传经授道,学生仅望生、玄云二人。
听闻道童来报,心中咯噔一下。
“你说,来人自称清微宫弟子?”扶鸾老道再三确认问道。
“是的,观主。”道童点头。
扶鸾老道脸色阴晴不定起来,清水距离云州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虽有道统分歧,但也井水不犯河水。
今儿,怎么突然拜访扶鸾观了?
莫不是因为祖师爷?
还是……
扶鸾老道下意识瞄了一眼望生。
自从扶鸾道统衰微之后,与各观各宫的联系,也就逐渐澹了。
最后连车马之资都捉襟见肘时,便彻底断了联系。
因此清微宫突然登门拜访,极有可能是冲着祖师爷,或者望生而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扶鸾观有祖师爷庇护,便是清微宫势大,又何惧之有?’
扶鸾老道转念一想,心中胆气自生,随即吩咐一句玄云,让他领着望生好生念经,便昂而去。
待进了客堂,便见一名中年道士正是自斟自饮,想来便是清微宫弟子,连忙拱手笑道:
“久闻清微之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久仰久仰!”
德宏道士闻言起身,不咸不澹回礼:
“谬赞!想来道友便是扶鸾观主吧?”
“正是贫道,请!”
扶鸾老道抬手恭请。
待主宾落座,德宏道士开门见山道:“贫道今日而来,实有要事相扰,还望扶鸾观主行个方便。”
扶鸾老道谨慎问道:“敢问是何事?”
德宏道士盯着扶鸾老道眼睛,语气严肃道:
“我清微宫月前曾有一名弟子殉道于清水县,贫道一路走访调查,发现此事或与贵观祖师有关,望扶鸾观主能够请仙降乩,容清微宫查明真相。”
“无上太乙救苦天尊!”
扶鸾老道闻言殉道连忙唱礼一声,这才道:
“贵宫弟子殉道,贫道深感同情,祖师爷有言,鬼仙降乩之术,乃济世救人之术,轻易不得施展!不过,既然事涉贵宫弟子,本观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此事,还请本观乩童问仙之后,再予以答复。”
扶鸾老道不好拒绝,又不敢满口允下,只能模棱两可答道。
“叨扰了!”
德宏道士见扶鸾观还算配合,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扶鸾老道随即唤来一名道童,让他将玄云道童喊来请仙降乩。
这个细节令德宏道士,心中轻蔑一笑。
在清微宫看来,所谓扶乩之术,与拿民间鬼祟串窍拿法如出一辙。
民间凡人若遭拿法,轻则疲惫不堪,重则大病一场。
究其缘由,乃是被鬼祟夺了精气。
这扶鸾老道自己不请仙降乩,反而指使弟子,显然已经察觉到这里面秘密。
偏偏却还以道统自居,抱着不放,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群伪道罢了!
德宏道士心中暗暗鄙夷,面色愈发冷漠。
若不是顾忌“虚空请剑”传闻,他岂会现在这般态度?
没多久,玄云道童匆匆而来。
心中腹诽不已的德宏道士,见到玄云道童之后,心中登时闪过一抹惊疑不定。
因为玄云道童看起来不仅朝气蓬勃,更是神气内藏。
如此神魂壮实异象,怎么会出现在以扶乩为道统的道观里?
莫不是因为少年血气旺盛,加之甚少扶乩,故而才有这勃勃生机?
定是如此!
德宏道士心中暗暗想道。
此时,扶鸾观主也已经交代完了玄云道童。
“师傅,弟子这就恭请祖师爷。”
玄云听完前因后果,少年纯净心思令他并未多想,闭上双眼,便开始请仙降乩!
“……扶到乩童来开口,指点弟子斩鬼神!”
扶乩法咒落,玄云蓦然睁开双眸,精气神已然弹指大变!
“弟子常清,恭迎祖师!”
扶鸾老道见状,神色一肃,躬身作揖。
“清微宫弟子德宏子,见过扶鸾祖师!”
德宏道士见状,也不得不拱手见礼。
“免礼!”
莫川摆了摆手,瞧着眼前德宏道士,心中毫无波澜。
他差遣黄不语调查重石子之时,已然料到清微宫登门的可能!
事实上,清微宫弟子出现的时间,比他预估的还要晚一些。
不知是消息迟滞?
还是铁证如山;亦或者无头无尾,没了方向,不得不来?
“贫道与贵宫重石子道友,乃是生死之交,怎么不见重石子道友而来?”
莫川坐在主座,澹澹问道。
一句问话,令扶鸾老道,乃至德宏道士都是一懵。
“敢问扶鸾祖师,这生死之交是何年何月之事?”德宏道士谨慎问道。
“怎么?重石子没回山门?”莫川不答反问。
德宏愈发茫然,想了想道:“好教扶鸾祖师知晓,重石子已于月前殉道于清水县。”
莫川目露惊讶之色:“月前?发生了何事?”
我知道还来这里?
这种答非所问的方式,令德宏梳理好的对峙技巧,登时乱作一团。
“贫道不知,否则贫道也不会拜会扶鸾观。”
“哎,造化弄人啊!”莫川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敢问扶鸾祖师,县尉府上拔剑斩顽愚之事,可是动用了我清微宫的御魂铃?”
“没错。”
莫川的大方承认,令德宏有些措手不及,许多机辩之辞,没了用武之地。
“这御魂铃可是来自重石子?”
“没错!”
德宏呼吸愈发急促,他下意识瞄了一眼大门,笼在袖中的左手,御魂铃暗扣。
只要扶鸾观敢杀人灭口,他拼死也要将情报送出去。
“御魂铃乃我清微天雷之法,非我门人不得外传,敢问扶鸾祖师是如何从重石子手中得来这御魂铃?”
德宏道士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旁边候立的扶鸾老道,心中一沉,更是怒意丛生。
愤怒于德宏道士的意有所指。
“贫道见猎心喜,以一门道术换了御魂铃,有问题?”
莫川目露几分不满。
德宏道士闻言瞠目结舌。
他想过种种可能,还真没想过这种回答?
事关道统,还能交换?
羽化之后怎么去面见祖师……哦,他就是扶鸾祖师!
德宏牙根暗咬,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偏偏却找不到理由反驳。
尤其是重石子已死,是否交换谁又知道?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扶鸾祖师应允。”
“请讲。”
“扶鸾祖师可否取出那御魂铃,让晚辈一观?”
“那御魂铃已被贫道交易给了衍真道友,换了门奔二景法!”
莫川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一刻,莫说德宏道士,便是扶鸾老道都是呆若木鸡!
您老人家乃扶鸾祖师,拿道统换人家法器也就罢了,人家衍真真人乃云极观弟子,敢换?
“扶鸾祖师,您说笑了,衍真真人乃云极观弟子,怎敢做这种……欺师灭祖之事?”
德宏道士不得不点出其中荒谬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