漷县道会司坐落于同安巷。
巷子瞧着不深,越往里走道越窄,两边高门大户那是一点三尺谦让精神也没有,可劲得相互挤占公地。
不过,在过了一株老槐树之后,巷子陡然又宽敞起来。
迎面而来的三进三出四合院,便是漷县道会司了。
今儿,晨光熹微,万物初醒。
本该做早课的道童,正勤快的扫洒着院门,只是那道童心思显然不在这洒扫守心上,不时朝巷口瞄上一眼。
瞧得墙头狸猫直打呵欠;也让道童难免心生几分倦怠。
怎料,他这一晃神的功夫,身后突然响起的问候声,令他浑身紧绷。
“敢问这位仙童,这里可是漷县道会司?”
回头看去,便见一名头插道簪,身着青色道帔的年轻道人,满脸和煦,微笑拱手。
“正是!”
道童将扫帚抱在怀里,结结巴巴的作揖问道。
“贫道明辰,有事来访,还望仙童通报一声。”
“不、不用,师傅说了,仙长来了,无需通报……仙长,您请进。”
道童结结巴巴,差点说漏了嘴。
莫川颔首,心想,便是道录司,也是现实得很啊!
殊不知,昨晚那骖龙驾虎一幕,是多少道人终其一生也要仰视的大神通,又怎能平静下来?
没多久,莫川便在道童引领下,进了客堂。
茶水未上,匆匆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门口光线变幻间,一名胡须发白,身披戒衣的老道士,踏入客堂。
“鬼神所瞻,通真召灵!贫道天虚,见过明辰道友。”
来人拱手见礼,身后跟着昨晚拦住莫川的广志、时斟两位道人。
“失敬失敬!”
莫川起身回礼,眸含几分惊讶。
因为这天虚道人,竟然是一名……鬼仙!
只是不知他修了何等神通,瞧着气盈如实,好似有了肉眼凡胎一般。
经广志、时斟两位道人介绍,才知天虚道人乃是道录院天师。
看样子,应该是专门为昨晚之事而来。
双方一番寒暄之后,随即主宾落座。
“昨晚之事,想来道录司已经有了结果吧?”莫川开门见山。
“确实有了几分眉目,此乃万思阳弟子仲东凯的供词,道友瞧着可有异议?”天虚道人递上一个折子。
莫川接过,展开一眼扫过,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基本大差不差。”
天虚道人见状,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不知道录司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按规矩,此事乃万思阳咎由自取,道友无需理会。不过,师公教终究是法脉翘楚,如此判罚,只怕师公教说我道门欺他法脉。道友您看这样可好,贫道代道友修书一封,解释由来,赠黄金白银若干,以平此事,如何?”
说着,天虚道人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函,递了过来。
莫川接过,打开一目十行扫过,顿时笑了。
这是一封道歉信,大概内容是:天虚道人以莫川口吻表达了见到万思阳之后的相见恨晚,论道斗法之时收不住手,还望师公教见谅云云。
下面还列了赔礼清单。
瞧着洋洋洒洒一列清单,又是药材,又是锦缎,其实都是些俗物,值不了几个钱,算是表个态度。
“道友乘三光而腾空,驭龙虎斩五猖,可谓陆海沸腾,百川振动!区区师公教自然不足为虑,可是扶鸾观终究要食人间烟火,还请道友理解。”
在莫川嗤笑之际,天虚道人眉头微蹙,低声劝戒道。
这封信算是面子换里子。
不然师公教面子过不去,总要做点什么,一旦矛盾升级,恐酿大祸。
纾解矛盾定纷争,乃道录司职责之一,眼下莫川和师公教都不是易于之辈,修书一封道个歉,无疑是最好选择。
“让道友费心了,些许黄白之物,还要麻烦道友代为采买一番。”
莫川将信纸塞入信封,一挥手取出一枚金锭放在桌上,同意了道录司的做法。
“不麻烦,道友高义,贫道佩服。”
天虚道人见状连连称赞!
谈完正事,双方都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间转移话题。
天虚道人不免打听一番真龙来历。
莫川早有准备,含湖其辞应付过去。
两人又谈玄论道一番,直到日上三竿,莫川这才领着阿福,告辞离去。
天虚道人神通玄妙,即便是在正午太阳底下依旧行动自如,亲自将莫川送出院门,目送其远去。
待莫川消失在视野尽头,他这才折身返回道会司客房。
“天虚道友,这明辰道人可是那扶鸾观祖师游虚子?”
天虚道人方一踏入客房,一道阴测测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响起。
循声望去,便见天虚道人脚下延伸而出的影子,恍如淤泥般凝固成形,站了起来,眨眼间化为一名精瘦道人。
“瞧着皮囊不像,不过,贫道观他骨龄稚如童子,与其修为大相径庭,依贫道猜测,极有可能是行那夺舍重修之事,否则无法解释那鬼仙降乩之术。”
天虚道人拧着眉头道。
自从扶鸾祖师游虚子在云极观显出疑似天地法相神通之后,扶鸾观便进入道录司视野。
当然了,当时的道录司仅仅是记录此事,并未细查。
毕竟天下道法冗繁,以道录司阅历,想要做到类似效果,并非难事。
屁大点事情都彻查一番,道录司也不用办事了。
不想,其后明辰道人行事越发张狂……入主万朝洞窟、水淹慧通禅寺、诡辩悲远法师、乃至骖龙驾虎……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令道录司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尤其是清微宫遭到鬼仙袭击之事,不知为何吸引国师注意,亲自下令,彻查此事,最终令道录司发现明辰道人身份的蹊跷。
一个数百年不曾扶乩而出的祖师爷,突然在道统尽灭之时冒了出来,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正巧,万思阳之事传来,正在彻查游虚子的道录司,索性派来了游虚子的同门师兄——天虚道人。
“夺舍重修?这是否牵强附会了些?”精瘦道人道。
“贫道也有此疑虑,故而多有试探。”
“难怪你会问起鬼神之道……那结果如何?”
“他对本门咒言毫无反应,对于贫道的试探更是无动于衷……”
“看来夺舍重修已然站不住脚了。”
“不,我六壬派随缘根性,因材施教,贫道与游虚师弟本就分数两脉,所学道统不尽相同,不知贫道试探也属正常。另外,既已开枝散叶,建观作祖,羊装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好你个天虚子,这是戏弄贫道不成?一会是,一会不是,你给我说清楚了,那明辰老道究竟是不是游虚子?”精瘦道人恼了,厉声问道。
天虚道人抬首看向精瘦道人,神情肃穆道:“这得看国师的意思。”
精瘦道人闻言浑身一震,眸中闪过一丝错愕,这才勐然意识到,结果其实早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