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枯寂,甬道崎区。
左丘宗衍领着清微宫道人,沿着羊肠九曲小道,不急不躁的向前行去。
微弱呼吸声和脚步声,将地下洞窟衬托得愈发幽静。
封闭而幽邃的地下空间,放大了清微宫道人心中的不安,令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左丘宗衍头也不回道:“到了你便知道了。”
至此,清微道人不再说话。
远远缀在身后的莫川,却越走越心惊。
因为左丘宗衍前进方向,赫然是呈“之”字形螺旋向下。
他记得,上次巫卜仙祭时,也是这般走法。
果然,两人走了大约两刻钟后,洞窟深处便传来阵阵鬼婴嘶吼声,没多久,便看到几只游荡在岩层中的初诞鬼婴。
再复行一刻钟,以道门八神兽凋像镇压的八卦阵赫然印入眼帘。
“道友不是好奇那寿元珠是怎么来的吗?”
左丘宗衍语气带着几分轻佻,目光复杂的看向那庞大的八卦阵石台:“这里便是!”
此时,那刻着八卦阵的平台上,已经聚满了仆从,以及……酣睡的婴孩。
“你们竟、竟然以婴孩提炼寿元?”
清微宫道人语气颤抖,显得震惊至极。
“本座地宫中豢养千万人畜,道友心知肚明,现在又何必摆出这一副不知情模样?”左丘宗衍讥讽道。
“贫道知道你豢养人畜,但从没想到……竟然是以婴孩为材料。”清微宫道人惊怒至极。
“是吗?那道友现在知道了,这是准备放弃寿元珠?”
“……”
清微宫道人张口结舌,继而面红耳赤,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不知该如何应对。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纵然知道那寿元珠乃是拿婴儿所炼,依旧舍不得放弃!
“哈哈哈……”
左丘宗衍见状哈哈大笑,倏然一挥袖,无数雨露喷涌而出,落向石台婴儿口中。
仔细看去,这雨露虽大如瓢泼大雨,却滴滴不洒,尽数落于婴儿唇间,渗入口腔,融于体内。
瞧着竟有几分“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的美感。
随着雨露出,浓郁药香充斥洞窟。
莫川瞧见这一幕,纵然早有几分猜测,此时亲眼所见,依旧目露复杂。
如果他没猜错,这些雨露应该便是清微宫搜集的大补药材。
“你、你这是要做甚?”
清微宫道人脸色一惊,下意识问道。
“嘘!此乃家事,勿要多嘴。”
左丘宗衍竖指触唇,看似俊朗的面孔上,遮掩不住的苍老气息,那星眸中更是闪烁着疯狂之色。
他抬脚走向八神兽凋像。
另有七道身影从人群中走出,依次站在八神兽凋像之后。
莫川看到了老熟人——巫卜。
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宽袍大袖遮住了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以至于在太虚视野下,激荡起道道阳气涟漪。
左丘宗衍来到螣蛇石像之后,有心想说点什么,但事情临到眼前,反而没了心思。
他伸手按在凋像,自顾自吟诵起来:
“青鸾子千岁而千岁化,桃子五仕而心五化……”
其余七位八曲部头目闻声,连忙紧随其后,附声而诵:“……我之一身,内变蛲蛔,外烝虱蚤,瘕则龟鱼,瘘则鼠蚁,我可为万物,道途亦如剑……”
富有节奏的咒言,回荡在幽静地窟之中。
八神兽凋像亦在此时,按照阳遁顺序,逐一闪耀而起。
“哇——”
源于本能的大恐怖,令八卦阵上的婴孩们,哇哇大哭起来。
“砰!”
哭声骤起骤灭,婴孩不见,唯有漫天血雾,在神像光芒的映照下,为幽邃洞窟添上一抹血色。
左丘宗衍放下手掌,眼神疯狂的看向八卦阵,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不止他,日倾宗八曲部头目,亦心跳如鼓。
甚至连观礼之人清微宫道人,也莫名感受到一股季动人心的恐惧,下意识退后几步。
“咕噜——”
篆刻八卦阵的石台下,传来沉闷的吞咽声,而后一切归于死寂。
唯有八枚寿元珠自八神像之口凝结而出,幽幽闪烁着诱惑之光。
少顷,寿元珠缓缓滑落。
这次无人抢夺,甚至无人观看,所有人都面色凝重,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四周。
期待着惊变。
亦惊恐着惊变!
“呕——”
一声巨大的呕吐声,回应了人心的期盼,随着呕吐声起的,还有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咆孝声!
“咳咳……呕……”
“谁——”
嗡!
耀目光芒从八卦阵上闪耀而起,阴阳相扣的阴阳鱼,在此时倏然逆转,不等门户打开,一口阴阳养尸棺,从石台中冲天而起。
“卡察——”
日倾宗大王靡耗重金打造而出的阴阳养尸棺,自空中轰然爆炸。
“谁在谋害本王?”
扭曲的光影和尘埃中,不见人影,只见无数银丝张牙舞爪,四散激射,像极了养在骨灰瓮中的彼岸花根系。
在那四射的银丝中,隐隐能看到一名俊俏青年,颈毛逆张,怒目恣裂!
“父亲,您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一声怅然从八神像后传来,是左丘宗衍。
“你是?”
日倾大王惊疑不定的看着左丘宗衍,目光如电间横扫八卦阵,那浓郁的药香,令他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呵呵,大王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也对,当年你为了避人间浊气,纳千女为妾,子孙无穷,又怎么会记得您最愚钝的长子呢?”
左丘宗衍咧嘴微笑,那温文尔雅中邪魅暗藏的神情,简直与日倾大王如出一辙。
“……长子?”
日倾大王目露几分茫然之色,凝神盯着左丘宗衍,惊疑不定道:“莫不是……夺舍换了皮囊?”
“不然孩儿怎么熬过这万载时光?”
“这么说,现在灵元复苏了?”
“呵呵,没错,确实有复苏之象,不过,以历史来看,这个过程恐怕得需要上千年。”
“原来是耐不住了寂寞。”
“是啊,你可以一睡不起,熬那万载时光,你让孩儿怎么熬?再熬下去,只怕那恶臭畸形的肉胎,也无法容纳我的魂魄。”
左丘宗衍满脸疯狂,脸上尽是扭曲之色。
他能一路熬下来,全凭当初无意中习得的夺舍换壳之法。
此法有个弊端,那就是为了保证肉身和魂魄的融洽,只能夺舍后代子孙。
此法简直为早已丧失人性的左丘宗衍量身定制。
然而即便如此,左丘家的血脉依旧遭到了诅咒,畸形越来越多,智障亦不计其数,即便看似正常之人,也大多身藏暗疾。
哪怕偶有外来之人稀释家族血脉,也治标不治本。
左丘宗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这是父亲对血脉的诅咒。
“你为了自己的长生久视,撒下弥天大谎!以血脉为锁链,诅咒所有子孙不得离开这牢笼半步!不得不承认,您的计划周全而完备,八部曲相互掣肘,无人能抗衡您的阳谋。”
“可惜,百密一疏,您终究还是要死了。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没用的,虚不受补,大补如毒,您这具熬了万年肉躯,根本抵抗不了那些大补之物的侵蚀。”
左丘宗衍咬牙切齿的诉说着千万年来的愤怒和恐惧。
“既然知道血脉锁链,那你可知,杀了我,尔等亦将命不久矣?”
日倾大王冷笑问道。
此时,他已经逐渐恢复部分力量,长如瀑布的银发,在法力剪刀下,四散而落。
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恢复成一名俊俏青年。
“什么?”
“左丘宗衍,这是真的?”
立于凋像之后的八部曲头目们,顿时一脸惊恐的看向左丘宗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