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秦淮河北岸的学府街,距离致用斋只隔了几个门店的位置,另外一处更加宽敞的五开间两层店铺,今天正式开业,让人惊异的,依旧是皇帝陛下御笔的匾额。
上善居。
显而易见,这名字取自《道德经》中‘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乍一看名字,一般人还有些难以想象,这店铺到底出售何物,但,进门之后,看一眼那琳琅满目的晶莹剔透,顿时也就明白。
这名字,关键不是‘上善’,而是‘若水’。
无论是那玻璃,还是天然的水晶,可不都如水一般。于是,再看店名,好寓意啊,能起了这名字的,肯定不是一般的秀才。
这不一般的秀才是谁?
稍微知道些这店铺背景的,都能猜到。
那短短一年不到就成了小王爷的‘送五百年国祚’世外高人。
还在纷纷飘扬着细雪的天气,店内店外却都是热闹,一般百姓可买不起那与黄金等值的昂贵物事,站在门外远远看一眼,也是满足。
果然是巧夺天工。
话题又难免转到昨日,明州的营海司献上带鱼王,竟是超过了三丈长,还有多条一两丈长的,精心摆置,绑了红绸一路从龙江码头上岸,特意穿过了金陵城,再从皇宫南门而入。
再后来的消息,帝见之大悦,将营海司贡献带鱼奉祭太庙,赏赐百官,并下令明日的大雪节气当天在宫内举办‘带鱼宴’,预祝丰年。
还有传闻说,今冬海捕,明州的营海司少说也能收获50万担的带鱼。
五十万担,那可就是5000万斤啊。
还是‘少说’的。
再想想金陵西市上也是来自明州价格不贵的各种海鱼,那小王爷……只是这份营海功劳,就不愧自己‘送五百年国祚’的名声了。
难怪皇帝陛下如此宠幸,连续两个店铺都亲笔题匾。
大家说着说着,不由嘴馋,一些人已经决定去一趟西市,看有没有带鱼贩售,也尝尝鲜。
只可惜了,听说那营海司还专营了鱼翅等物,取自海中巨鲨,可惜,要么供奉皇城,要么就是城内特定的一些酒楼和店铺售卖。
那可是好东西啊!
太医院传出的消息,这鱼翅,男人吃了养身,女人吃了养颜,就是孩子吃了,也能变得更加聪慧,就说那小王爷,文曲星降世一般的人物,就是吃鱼翅吃出来的。
虽说也有些医士批评这是无稽之谈,但,难不成你比太医院更能耐?
反正,原本只是几百文一斤的鱼翅,当下最便宜价格都涨到了3两银子一斤,那些个品相上好的,更是有价无市。城中一些酒楼里还有传闻是后湖上小王爷府邸里流出来的炮制方法,一盅,10两银子。
就这……还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得上,得预定。
啧!
这可不是平头百姓能想的了。
不得不说,这也算小王爷的一个缺憾之处,太喜好行那商贾事,不体面。
皇帝陛下竟也是纵着,都不管管。
上善居内,亲自兼任了掌柜的乔旺一边迎来送往,一边看着账房那边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超过1000两黄金的流水,内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这玻璃和水晶生意,自家大人一再主动压缩,到现在,竟是把自家压到了只剩一成股的程度。
虽说大人和他们反复说过几次,这份生意太暴利,自家占太多不是好事,但,每年百万贯的资财就那么流走,即使明白其中道理,乔旺还是做不到自家大人的那份洒脱。
或许,这也是为何自己只能当个管事罢。
内心里暗暗地又自我建设一番,继续在店铺内一直停留到己时末,亲自招待过照例前来挂红贺喜的一些宾客,午时之前,乔旺提前离开,返回玄武湖。
大人府邸内,中午也有宴会。
主要是为昨日抵达的黎圭接风,顺便也宴请其他一些客人。
回到玄武湖上,抵达梁洲大宅的一处外院,这边显得很热闹,大人身边的内侍何瑄与护卫总管赵续一起负责招待,乔旺到来,也一起加入了迎送行列,毕竟他既是大人身边丫头的父亲,还有个已经升任正四品指挥副使的儿子。
黎圭不在,说是被大人喊去说话。
当下院子这边,人也不少。
除了一起从明州赶回来的几位营海司官吏,还有近些日子一直投帖想要拜望的一些客人,比如来自福建的古仲仁一行,乔旺私下有过接触,一共三家,分别是古氏、崔氏和柴氏,都是地方大族。之前受到自家大人提点,主动选了家族子弟过来参加科举。
另外,还有之前夏日里自家大人在舟山岛上下榻那座宅院背后的姚家。
姚氏家主姚冕这次也是亲自带了子弟赶来金陵参加科考。
再就是东南的不少豪商地主,乃至一些域外商人,比如那个从作坊买了数千斤玻璃的忽鲁谟斯商人尹布·刺那兀罗,当下已是冬日,适合南下的时节,对方倒也没走,还一直从明州跟来了金陵。
不过吧,在乔旺看来,虽说一个个都是身家丰厚,但,总的来说,这些人……其实都不怎么上得了台面。
就像这午宴,能让在场大部分进门吃个饭,就已经是礼遇,自家大人显然没有亲自招待的意思。而且,本来该是露个脸的,但,因为大人近日身体有恙,这次不出来见人,也就更是理所当然。
这边热闹着,大宅正中二重院落的正厅内,朱塬正在和黎圭说话。
还是关于明州那边正在进行的冬捕。
“……方佥事,还有诸多同僚,一直谨记着大人教诲,绝对不可竭泽而渔,这次也就颇为小心。带鱼有出水即死之特性,若将幼小捞出,再放回也难活命,开捕之后也就颇为谨慎。若不然,以探测鱼群之丰富,每日两三万担进项都是可及的,但那就要有大量误捕了……”
朱塬捧着一杯温茶,听着黎圭叙述,很是满意地点头,又说起:“出水即死,这是因为带鱼属于深水鱼种,深水里的水压是很大的,关于水压和气压,我和你们讲过。汛期时,带鱼游到相对浅水的位置,因为依旧在水中,还是能保持体内体外的压力平衡,一旦出了水,气压要比水压弱很多,快速而强烈的压力变化会造成血管和脏器破裂……嗯,大概就是这样。”
黎圭轻轻点头,很是认真的模样。
朱塬啜了口茶,内心里却是小小腹诽,木啊,都不会捧一下。
黎圭一点没GET自家大人心理活动,等朱塬放下了茶碗,又说道:“这次海捕,几位佥事商议后,也是颇为谨慎,因是初次的远海捕捞,暂时只出动了1300余海船。”
这件事朱塬也知道,方礼几个在海捕之前就提过。
根据测绘,比如嵊泗列岛外海的带鱼渔汛起始区域,距离嵊泗列岛还算近一些,但却是已经离开了定海超过300里距离。
若不是官方组织,往年的时候,即使是相对风平浪静的冬日,那么远的外海,也是这个年代的捕鱼禁区,除非不得已,不然很少有渔民肯跑那么远。
再说整个渔汛,基本也都是在舟山群岛外围。
或许后来的三五十里距离不算什么,机动轮船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当下,不顺风的时候,可能就是一天。
总的来说,这次冬捕,营海司是相当保守的。
要不然,两三个月时间,全力发动,整个冬汛,突破百万担的鱼获进项都不是问题。
这番保守策略,其实也是朱塬批准的。
第一次冬捕,主要是积累经验,稳妥为主,毕竟时代不同,万一出什么大状况,后悔莫及。
这么又说了一会儿话,感觉有些累,朱塬适时打住:“既如此,就这样吧,稍后午宴我就不出面了,你也帮着招待招待,还有,吃过饭,可以找你姐姐说说话。”
黎圭答应着,起身又是一揖:“文衡告退,大人还要保重身体。”
你会客气的啊。
嘴角勾了勾,朱塬点头:“去吧。”
等黎圭离开,等在偏厅的留白走了出来,扶着自家小官人上了等在后面的肩舆,一路来到内宅。
这边已经摆好了饭,写意几个侍候自家小官人吃着,又说起,之前吩咐取来的几样青花瓷器,内库那边已经送到了。
朱塬来了兴致,当即让人搬过来。
这么一边吃,一边欣赏。
元青花啊。
朱塬知道,后世元青花炒作的成分很大,甚至,为了炒作,业界还炮制了很多假消息出来,比如某个着名的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卖出了8亿这种,完全的扯澹,人家南京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拿给你拍卖?
谁敢卖?
谁又敢买?
不过,元青花值钱,那也是真的,即使破亿的几个有水分,但一些精品,数千万级别的拍卖价,也是非常普遍。
之前攻破大都,除了被一锅端的元廷皇室,皇族和勋贵的资产,也算是被老朱一锅端。
当初回来时那浩浩荡荡的船队,内里好东西可是真多。
说起这个,老朱节俭是真的,但,守财,也是真的。曾经关于这一段,其实就有马氏的念叨,元廷那么多珍宝,陛下可不要沉迷其中啊。
因为钟表‘刻漏’的事情,朱塬要来了一份单子,最近抽空一直在浏览。
这里又不得不说起至正帝。
关于‘木匠皇帝’,提起这个词,很多人立刻会想到朱由校,不过,某种程度上,至正帝也算一个‘木匠皇帝’,当然,也不精确,说是‘工匠皇帝’更合适一些,因为这位也很喜欢制造各种精巧器具。
比如之前相当于钟表的水晶宫刻漏。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奇巧珍玩。
不过,相比水晶宫刻漏,其他的,给朱塬的联想主要只是背后的工匠。
不得不说,元廷一方面压制匠户的社会地位,另一方面,通过压榨,也着实刺激了匠户的创造性。
就说大都那边,全国聚拢起来的大批精锐工匠,制造列表五花八门,其中很多,用后世的话语来说,就是真正一般人想用都用不起的奢侈品。
朱塬已经给老朱上书,之前带回来的三万人还不够,大都的所有匠户,都必须送来金陵。
到时候……
那可是一大堆新公司啊!
再说陆续被侍从小心搬进来的五六只青花瓷器,其中一个,恰好就是后来被陪葬沐英又辗转成为南京博物馆镇馆之宝的萧何月下追韩信青花梅瓶。
坦白说,相比后世机械化精密制造出来的一些瓷器,眼前这些,乍一看,绘画甚至有些粗糙。但,朱塬知道,这个年代,这就是青花瓷的最高工艺,乃至无论之前的宋朝,还是之后的明朝,虽说都有青花瓷,却都无法超越。
朱塬让人把这些青花瓷搬过来,当然也不是想要占为己有。
当下,虽然也是珍品,却也卖不了太多钱。
还不如自己的玻璃器皿。
若是要传给后代,且不说能传几代,太刻意的话,将来数量太多,很难说也会不会值钱了。
朱塬看到这些,主要想到的,还是一点,文化。
文化,其实就是钱啊!
说这个是不是有些俗?
不!
如果我一个皮包,就因为出产自一个国家,一个品牌,就能卖出几十万上百万的价格,赚来大笔大笔的利润供养自己的百姓,这难道俗吗?
不仅不俗,还很实在。
非常实在。
当然了,前提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必须把自己的文化捧得高高的。
大概就是……来,趴地上,抬头看我!
就像后来有些个,我就是一坨泡菜,我也是民族文化精品。
这其实就很对。
再就是,更典型的,西方的衣服鞋履箱包,也是不断地捧啊捧啊,才终于有了后来的地位。
我就是能值几十万。
你不买,那是你没格调,你下等,你穷鬼,你连个包都买不起,你就进不了‘上等社会’圈子。
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然而,遗憾的是,也是后来的后来,就有那么一个异类。
别的国家,别的民族,都是拼命地抬高自己的文化,但,就有那么一个,因为一些历史原因,莫名其妙的,就是很喜欢贬低自己的文化。嗯,当然也不是莫名其妙,准确说,应该叫里应外合。
毕竟,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贬的低低的,才更适合不断压榨。
同样的一个包,我卖一百万,你卖一百块。
就是这种。
从经济之学角度,剖开了,这叫什么?
这叫剥削!
道理很简单,贬到足够低,才更适合剥削。甚至于,贬得久了,被剥削者,也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该被剥削,拉都拉不起来。